“所以我也不敢斷言,霜樓既說形體為人所竊,眼前這位就是盜用了他的軀骸也未可知。”李聲聞道,“但我可以確定,那十三娘不是真的。太山府諸君不得越黃泉,怎麼可能深夜在長安郊外舉行酒宴?況且她目的明確,藏鉤戲就是為了賭贏你的洞庭龍髓。燕樓主,你實在是執迷複活故人,被迷了心竅,連這些都看不到了。”
燕秋來麵紅耳赤,尷尬道:“我見到霜樓太高興了……”他說到這裏,重新垂下了眉睫,“既然他是假的,是不是說明霜樓終究回不來了。”
“偶有能還陽的人,多是太山府為了懲戒其罪,或是弄錯了下筆寫死的,本就登記在鬼籍上才能借太山府之命轉生。但太山府所轄生靈,不過世間萬分之一。你我與霜樓皆是天地精靈,不在其冊,生死非人力能操縱。”
燕秋來低聲道:“果然,就連殿下都不能死而複生,況乎我與霜樓……”
“若是生死可逆,萬物失序,也許這片天地就不複存在。”李聲聞笑道。他才說完這話,懷中突然有一團鼓鼓囊囊的東西蠕動起來。他“嘶”地抽了一口冷氣,拍了拍那坨東西,“鬆口。”
燕秋來觀他形容,遲疑道:“是涇川君?”
“是,我們說的話讓他不高興了。”李聲聞滿頭冷汗,對他做了個抱歉的手勢,退避樹木之後,半天才舉著條小龍出來。
那龍懨懨地趴在李聲聞肩頭,尾巴纏著他的手臂,活像隻翠玉臂釧。李聲聞的脖頸上一溜淺淺牙印,全都紅著,但哪個都沒破皮,直把燕秋來尷尬得不知該看哪裏好。
李聲聞也滿臉慚愧,徒勞地整整衣領,解釋道:“前幾天遇見些事情,他一直沒緩過勁,心情不大好。”
燕秋來還沒見過這條鱗蟲心情不好,但此刻他心中也沉沉如墜石,沒有心思探究,垂首沉默著。李聲聞用空著的手順著撫摸青龍脊背,不知從那順下來一片脫落的龍鱗,用手一撚,就捏成了顆光潤的真珠。
“你看這是何物?”
燕秋來道:“龍鱗化珠?臣頭次見到。”
李聲聞將真珠一拋,指尖迸濺金紅火星,瞬間將其點燃。真珠倏地投射出萬丈明光,躺在他手心,就似摘下的明月。他將明珠托舉到燕秋來麵前,隻笑不語。
“殿下莫非是想說,”半晌,燕秋來方才啟唇,“並非隻有龍髓能化珠燃燒,那顆洞庭龍髓也有問題?”
“沒錯,我一靠近洞庭龍髓,天王就聞出來那隻是一顆龍鱗化成的偽龍髓。”
燕秋來麵無表情地接過話頭:“所以它根本不可能複活霜樓。”
李聲聞捏了捏涇川君的龍角,若無其事道:“雖然你們不願意接受,但亡故的人就是死了,即使要回來,也得換一身新皮囊,以新的身份回來,絕無死而複生之理。”
還沒等他說完,青龍就抬起頭叼住了他的手指,磨著牙道:“你今日存心說這些膈應我是不是?不許成天死啊活啊的。”
李聲聞苦笑道:“但我確實死了,現在不過靠你的半截龍骨苟延殘喘,非人非鬼地遊蕩於天地……哎,輕點。”
他雖然呼痛,神色卻從容不迫,甚至有閑心笑笑:“所以燕天師,即便霜樓能死而複生,也是如我這般,把魂魄硬釘在已死的皮囊裏罷了。我們不會死,不會老,不知冷暖寒暑——直到釘住靈魂的楔子消失,已死的軀殼留不住魂魄,慢慢地變成空殼。”
燕秋來沉默許久,神色淡淡地應答:“臣受教了。”
李聲聞卻忽然清清嗓子,正色道:“燕樓主,我今晚說了許多話,令你心生動搖。但你是否想過,我可能也是別人冒充的?”
燕秋來張開手,將銅錢還給他:“垂拱通寶的範錢、色澤金紅的羲和火種,可不是那麼好找的。況且殿下今日所說,盡是肺腑之言,與我有益無害。即使眼前真是假冒惠明太子之人,也是懷有苦衷的俠士。”
“他可沒什麼俠肝義膽,倒是滿腹秘密,誰也不肯告訴。”涇川君扭過頭來瞪視他,“不過你可真叫人嫉妒。”
燕秋來不卑不亢道:“天下嫉妒龍君能得惠明太子的人,更不計其數。”
李天王聽了這話,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高興起來,而是死氣沉沉地放鬆筋骨,搭在李聲聞肩上:“我妹子曾經也嫉妒我,我還曾為此惱怒,如今卻是求也求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