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王戀戀不舍地爬上岸,青光一現就是少年模樣,那條長命縷也被袖子擋住看不到了。李聲聞收回目光,逆著水流的方向往山中走去。
這條溪水是從山的更深處流淌而來的。凡是它流經之處,皆是一岸赤紅一岸蒼翠,宛如晚霞落碧水——但誰也沒有心思欣賞這片奇景。
越往深處走,溪水的顏色越深,最開始隻是絲絲淺淺的胭脂色,到後來卻已是粘稠的殷紅色,伴著陣陣血腥氣,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已不是水,而是血。
這樣多的血,是從什麼人的體內流出?
不知轉過多少彎,這道溪水終於將他們引到了源頭。它是從一口淺潭裏流出的,這潭水不見泉眼,或許泉源就藏在池底。血水的主人也沒有隱匿蹤跡,她就坐在潭水裏,孤獨而靜寂,像一座石雕。
她背對著來者,對他們的腳步聲置若罔聞。從背後,隻能看出她削肩秀頸,穿著細小瑞雪團花的鬆綠色衣裳,雖然烏雲不挽,簪釵橫斜,但定是位妙齡女子。
鮮血就是從她支著頭顱的雪腕流下,一滴滴落入水潭,順著溪水流向下遊。
李天王被這雪白與殷紅的強烈對比刺傷了眼睛,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山下的村民說在山中見過女仙,就是娘子麼?”李聲聞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一禮。
那女子緩緩側過頭來,用無光的眼波掃過他身上,低聲問道:“你是誰?你的聲音,我很熟悉。我們可曾見過?”
她發絲間露出的側臉秀麗輕靈,眉唇皆與李天王如出一轍。
李天王如遭雷擊,腦海中一片空白。他急忙奔到潭邊,握住女子的雙肩讓她轉過身來:“宜生?你怎麼在這?你怎麼會在這!”
潭中少女毫無反應地任他將自己擁入懷中,過了許久才茫然地發出一聲低喃:“三哥……”
李聲聞也被這變故驚得不能動彈,他一時無措,隻能結結巴巴地開口:“天氣尚寒,貴主雖是龍族,也不宜在這潭水中久坐。”
“聲聞說得有道理。”李天王深深吸了口氣,將宜生抱出潭水,臉上又是笑又是淚,“沒想到你在這,我一直以為你死了,和阿娘阿兄們一起。”
“三哥……”宜生又念了一聲。
李天王輕拍她的脊背:“對不起,三哥不知道你還活著,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不過我來了,還有你聲聞也在,從前你最愛和我搶他……”
“天王,快放下貴主。”李聲聞忽然按住他的胳臂。
同一時間,宜生收緊了圈在他脖頸處的手臂:“三哥,救我……”
潭水中有看不見的力量牽住了她的雙腳,那力量巨大無匹,即使是李天王也無法抗衡。他隻能將宜生的上半身拉上岸,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怎麼了?我不能讓她繼續呆在這荒山野嶺。”
李聲聞沒有回話,他隻是揚手招來風,吹開了被血染紅的渾濁潭水,剖出水下的真相。
即使是隔著裙裳,李天王也能看到,那太過細瘦的輪廓,不可能是一位少女完好的雙腿。遑論風過時,他清楚地看到撩起的裙擺下是森白的龍的尾骨,另一端深埋在岩石之下。
他不得不直視自己的回憶,他曾經親手收斂了家人的屍骨,阿娘、大哥、二哥和從小和他打架到大的妹子,都是冰冷且沉默的。他們確確實實死了,不會再回來。
懷中的宜生同樣冰冷,他無法再說服自己那隻是因為在冷水中呆得太久。
本來龍族就不畏寒暑,怎會因為水冷而渾身冰涼?
“宜生,你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