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忽然嘶啞地鳴叫了一聲,振翅飛起,拖著殘敗的羽翼掠水飛過荷塘,消失在藕花深處。
陳瀟收回空舉的手,失魂落魄地順著朱門滑坐在地,一時不知該哭該笑,隻知望著麵前一方水塘發呆。
忽有一隻手撿起摔落在地的荷包,遞到他麵前,略帶責備道:“陳郎,我不是說過,這是個好物件麼?你應當好好保管。”
陳瀟木然抬頭,見是邀他共飲的白衣秀士。
“郎君也在?這到底是夢非夢?”
“我在你夢中。”白衣秀士笑道,“但對陳郎來說,這裏真的是夢中所見麼?”
“不是夢,又是何處?”陳瀟低聲道,“我從沒有來過這裏,這是哪裏?”
白衣秀士道:“譬如莊周夢蝶,夢耶非耶,都在你一夢之中。既然我們有幸來了這裏,不如就將一切看清楚罷。”
他手中金刀倒轉,插入門扉之內,輕輕一割,門內便傳來鎖鏈落地的聲音。
與此同時,有一扇門也在陳瀟的識海裏打開了。
他昏昏沉沉地起身隨秀士進院,視線一轉便落在牆角那方荷塘邊,柳蔭下有座小小的土堆。
白衣秀士道:“采菱女說樓閣主人已逝,看來他就埋在這裏。”
陳瀟皺起眉:“為什麼這座墳塚沒有名字……他不寂寞麼?”
白衣秀士沒有應聲,徑自走入閣樓。陳瀟在閣樓下,看到他拾級而上,白衣朱階似紅梅掛雪,雙目便模糊起來。他伸手一摸,摸到了滿手淚水。
他眼中看到的已不是眼前之物,而是一片似夢非夢的浮光掠影。他看到陌生的白衣少年扶著朱紅的窗欞,向他拋下一枝寒梅,笑著問他“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可是眨眼間,少年就如夢幻泡影破滅,眼前隻有落滿塵灰的窗柵。吱呀一聲,是秀士推開了窗,示意他上樓。
陳瀟埋動沉重的雙腿,一階階走上樓閣。
樓上是一間寢居,床上掛著半新秋香紗帳,看不清裏麵的布置。在窗邊有張桌案,除卻文房四寶,還擺著一麵妝鏡,一把梳子。這雖是妝具,製式卻大氣簡樸,富貴人家的公子房中也常見,放在此處並不違和。
陳瀟的雙目脹痛起來,好像被那昏沉鏽結的鏡光刺傷。他不得不捂住雙眼,不去看那鏡子。
白衣秀士卻誘勸道:“你應該睜開眼睛了,看清楚,這是蝴蝶,還是你?”
話音剛落,陳瀟不由自主地放下手,目不轉睛地盯住了鏡子。模糊的鏡麵中,漸漸呈現出兩個影子,雖然看不清麵目,卻可看出皆是男子的身形。
鏡前沒有人,鏡中的影子,不知映照著何人。
鏡中的人不顧鏡外觀者的驚愕,依舊慢慢地活動著。他們一前一後坐在鏡前,離鏡子更近的那一人生著華發,正對鏡慢慢梳理著,他動作不慌不慢,很是愜意。
在他身後的另一人,卻突然欺上身來,拔下他才戴上的發簪,把玩著他披散的長發,哈哈大笑起來。
在他笑彎腰的同時,陳瀟也深深彎下了腰,喉間漏出壓抑不住的哽咽:“這是我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