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采菱舟聲(2 / 2)

陳瀟從夢中驚醒,衾被孤寒猶似沾帶荷上露水。灞水河風衝進窗欞,帶著縷縷蓮香。

但是河上冰雪尚未消融,怎會有蓮花香氣?

他下了床榻,梳洗幹淨,方才推開船舷上的窗子,往下望去。這艘客船由長安往洛陽去,有不少遷謫的士子搭乘,他還未曾一一拜見過。因此,正從舷板上放漁舟下去的那白衣秀士,他雖看著麵熟,卻叫不出名字。

在河岸覆雪的柳枝下,竟有一叢粉白荷花玉立水中,那秀士正是放舟去采這逆時違令的芳花。他穿著身縞白的衣裳,沒入藕花中竟令人有些分不清,何處是雪,何處是花,何處是人。

他折了滿懷荷花蓮蓬,便踏著小舟回到客船上。陳瀟定睛一看,發現那小船竟然是宣紙折成的,秀士一踏上舷板,那紙舟就沉入了水中。

白衣秀士對此視而不見,優哉遊哉地倚著船舷剝起了蓮蓬,每剝出一顆蓮子,他便將其擲入水中。河水下潛伏著不知是鯉魚還是蝦蟹的水族,每見蓮子入水,便掀起一陣小小的漣漪,追過去將那蓮子叼進嘴裏。

許是陳瀟的視線停駐得過久,白衣秀士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因為這一抬頭,他手上的蓮子沒有剝去蓮心,就拋入了水裏。水下的鱗蟲不甚吞吃了苦澀的餌料,頓時撒起潑來,擊起一人高的波浪,拍打在船舷。

白衣秀士忍俊不禁,俯下身將手伸入冰河,似是摸了摸那東西的長吻,隨即眉頭一蹙,抽回了手。

那東西咬了他,自己卻心虛起來,從水下浮出半個腦袋並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它青麟金目,生著一雙鹿角,怎麼看都像是蛟龍之屬。陳瀟不由抽了口冷氣。

白衣秀士聞聲,瞥了他一眼,拍拍蛟龍的長角示意它潛回水裏去。他把滿懷的蓮花放在一旁,朝陳瀟招招手:“陳郎君要來共飲一杯麼?”

“我……”陳瀟越發覺得頭腦昏沉,“郎君是仙人麼?我們素未謀麵,郎君竟知我姓名。”

白衣秀士笑道:“江東士子陳瀟,以科舉入仕。我記得你常寫悼亡詩,陳情婉轉,餘韻清幽。”

陳瀟驚道:“是,但是陳某職卑身微,郎君從何處聽說我的名字?”

“聽說前嘉陽王的祭文,就出自陳郎君之手。”白衣秀士挑出一枝荷花,雕鏤幾刀,遞到他手裏,“過去之事,不必多提了。郎君坐上這艘船,是往洛陽去麼?”

陳瀟接過蓮花,惴惴不安地握著:“是,陳某遷任上陽東宮散官,需前往洛陽赴任。”

“上陽宮散官?”白衣秀士自言自語道,“這去處……”

陳瀟苦笑道:“不是什麼好去處,是聖人仁慈,留一個閑官給我些俸祿維生罷了。我背井離鄉來赴科舉時,可沒想過我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個庸人……”

他忽然驚覺,麵前的秀士通身清貴,雖然年少且麵生,卻未必不是宗室之子。被貶謫的怨言,自然是不應當對皇親國戚言說的,他垂下頭去看著那蓮花,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