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遮羅初次見到曹深,就是他來擾任朽生清夢的時候。他見到花蔓滿身的任朽生和猙獰的藥遮羅,毫不驚訝,用歡快如枝上鳥兒似的聲調,叫醒了兩棵沉眠的花木。
藥遮羅甚至醒得比任朽生還要早。他睜開眼,看到的就是曹深那鮮活的標致形容。少年就似才抽枝的胡楊,柔韌而剛勁,笑起來眼睛裏都是初春孔雀河水的波光。
曹深的俊美充滿了生機,遠不同於他醜陋枯槁的形容。
而向來沉默寡言的任朽生,甚至對他笑了一笑。
“祭司大人,你怎麼在這樣陰暗的地方?”曹深爬上樹樁,坐到任朽生腳下的泥土上,“不過這棵樹上的人夜叉,可真英武。他叫什麼?”
“這是禁地,我應該禁止過城主出入。”
曹深滿不在乎道:“這兒沒有什麼城主和祭司。今日來尋任朽生看花的,是曹深啊。”
曹深走後,藥遮羅忍不住發問:“人類真的比我們更有朝氣麼?”
“但是人類的生氣,稍縱即逝。”任朽生道,“我們卻能一千年、一萬年,甚至更久地活下去。”
既然管不住曹深,任朽生隻有放任自流,從此他來得越發勤快,幾乎日日都要前來。任朽生偶爾會與他說兩句閑話,諸如“今日是東曹男女尋覓配偶的盛典,城主不去麼?”
曹深出神道:“也是啊,我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了麼?”
任朽生一言不發地望著他,曹深便也笑嘻嘻地回望著:“我真想生上十個八個兒女,等我老了、死了,我的子孫就代替我千百年地陪著你。也許他們會和我長得有點像,是不是讓你記起,還有過一個曹深。”
任朽生嗯了一聲,曹深卻皺起了眉頭:“但我心裏想著你,去娶別的女子,對我的新婦也太不公平了。我還是自己老死,讓我的侄子侄孫陪你罷。”
任朽生押著他去找姑娘互訴衷腸,但不到半夜,他就甩脫任朽生,自己溜回了禁地。任朽生或許還在外麵找他,仍未歸還。
“沒有名字的夜叉,你是不是看了我很久的笑話了。”曹深自顧自對他吐起苦水,“真羨慕你啊,不會老也不會死,可以永遠陪在他身邊。”
“但你年輕的容貌,卻能吸引他的注意。”藥遮羅回答道。
“原來你會說話!”
藥遮羅問道:“我可以碰一下你的臉麼?你走過來。”
曹深不明所以地照做,樹上夜叉伸出虯結有力的樹枝,觸摸他的臉頰:“我所缺的,就是它麼?”
反魂樹突然爆出濃鬱的香氣,曹深搖晃了幾下,閉上眼睛臥倒在樹冠前。夜叉小心翼翼地剝下他的臉皮,戴在自己臉上。
殷紅的樹液包裹住這張臉皮,讓它嚴絲合縫地貼合在樹幹上。不一會,樹幹上的夜叉,變成了頎長俊美的青年。他肌膚柔軟,手腳靈活,隻是背部嵌在樹幹中,不能離開。
他摸了摸自己臉,又伸長樹枝觸摸了一下麵目全非的少年臉上的血肉,被燙得卷起了樹枝:“原來人類是這樣溫熱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