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巫山故夢(2 / 2)

“李聲聞,”李天王將他的手按回床榻,“你不是他。你是披著他的皮相的,我內心的願望罷?我希望他心甘情願披著嫁衣坐在青廬,等我回來,和我結發合巹,甚至邀我共赴陽台,但他不會。”

長著李聲聞麵容的青年不甘心地抿緊嘴唇,李天王向後退開一步,放開他的手:“糟糠之妻不下堂,我不會因為他不夠熱情就移情別戀的。”

紅衣青年的秀麗眉目越發扭曲,想也不想,就將手中金剪揮向他的發梢,企圖搶一縷下來,那玉白的肌膚也在瞬息之間分崩離析,像枯幹的樹皮般剝落。

李天王眉目一凜,輕而易舉地避開剪刀,正色道:“強求的婚姻總沒有兩廂情願的美滿,這點你都不懂,怎麼能和他媲美呢?”

他邊說,邊像折花枝那樣探出手去,輕輕扼住對方的頸子一扭,那段冰涼的雪白頸項便如同枯枝般折斷。隨著這一聲脆響,周遭的紅燭羅綺都退潮而去,露出眼前幽深洞穴的原本麵目。

他小小的化生手掌裏,還捏著一截白色的幹硬棍棒,很細,很脆,盤在猙獰的石柱上,向他露出兩顆金色的尖利毒牙。

那是一條蛇骨。長長的尾巴隱入石柱後的更深處,不知所起。

“天王,睡得好麼?”

李聲聞悠閑含笑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李天王不可置信道:“你醒著?”

李聲聞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李天王追問道:“你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幻境糾纏,也不救我?”

“你身在化生童子中,被這蛇骨咬一口大約沒什麼影響。”李聲聞環顧四周,含笑道,“水月郎君,此處的骨蛇盤根錯節,猶如樹根,是做什麼用的呢?”

曹水月道:“這是夜叉骸和無啟骨混合而生的骨蛇,透過岩石生長到禁地祭壇上,守護著祭司重生的居所。它們能使人產生幻覺,但隻要不為幻象迷惑,就能醒過來,不會有什麼損害。”

密匝的石柱間,偶爾能看到被骨蛇銜住脖子的白骨,有野獸飛禽,也有人。李天王心有餘悸地附耳過去說:“好歹是有死人的幻境,你就不擔心我?”

“天王心思純淨,行事直截了當,最容易看透幻境,我自然是不擔心的。”李聲聞微笑道,“要是心思太玲瓏剔透,反而才容易被思緒所迷。”

李天王聽在耳朵裏,總覺得哪裏不對味,琢磨了半天,怒道:“你這是罵我傻呢?你說我想的事簡單,所以見不到什麼迷惑性的幻境,是不是?”

李聲聞悠然回答:“所謂傻或心思單純,不過是看人的方式不同而已,人還是那個人,不會因別人的評判而有何不同。”

李天王咬牙切齒道:“罷了,左右我不過見到最懷念的場景。你知道我看到的環境是何等模樣麼?”

顯然並不在意幻境內容,但李聲聞還是禮貌且敷衍地順著話頭問道:“你夢到什麼了?”

“我看到你穿著鮫綃的紅衣,坐在青廬裏,等我回去。雖然你不情不願的,但還是成了我的新婦。”李天王邊說邊惡意地向他的耳後吹了口氣,一字一頓地說,“朝為行雲,暮為行雨,巫山神女的仙姿,新婚燕爾時我曾經見過。”

李聲聞罕見地在鬥嘴中落了下風,臉色一白,耳朵尖卻紅了一圈,像羊脂玉上的糖紅俏色。李天王伏在他肩上,離得最近,感覺像是在最近蒼穹的山巒上看了一次秀麗的日出。

“神獨亨而未結兮,魂煢煢以無端。含然諾其不分兮,揚音而哀歎。”李聲聞沉默許久,突然背了句楚辭。

李天王一向對凡人的詩詞曲賦不大明白,此時聽到晦澀的古楚話更是不明就裏,但他敏銳地聽出對方可不是在附和他,回憶甘甜的婚禮。

“這句詞是什麼意思?”

李聲聞輕描淡寫道:“一個君王聽不懂別人拒絕,所以最後分道揚鑣的故事。也可以說他是一廂情願愛慕他人,最終求而不得。”

這句話李天王是聽懂得不能再懂了,立刻就要脹氣炸裂,李聲聞卻按了他的嘴唇一下,封住他的話語:“你和楚襄王不一樣,不是真的一廂情願。”

李天王的內心頓時炸開花,但身體還牢牢扒在李聲聞肩上,暈乎乎地被帶往越來越黑的洞窟深處。在洞窟入口的住處,曹氏兄弟是用燭火照明的,但行至此處,已經無需燈燭,無數生長在洞頂的骨蛇虯結相連,凹陷的眼窩裏嵌著熠熠生輝的夜明珠。

仿佛是星子列成鬼影的陰沉夜空。

李天王對著點點光亮吸了口氣,低聲問:“你還是愛慕我的,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