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花……”
“不止他們,你、我,蘇都匿識的所有居民,誰都走不出這片枉死之地。”曹空花大步走過來,跪倒在他腳邊,虔誠地舉起他的衣角貼在額頭上,“我們隻有你了,祭司大人。請您平複夜叉骸的憤怒,驅散我們頭頂死的陰雲。”
碧衣祭司又低聲歎息了一聲:“起來罷,找個地方安置好他們,若是今夜蘇都匿識覆滅,至少不要讓他們和我們一起陷入深淵。”
曹空花愁眉苦臉地站起來:“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今晚的蘇都匿識,哪裏還有安全的地方呢?”
他正要抱怨,一聲悠長的鍾鳴突兀地敲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隻能讓他們留在這裏了,這已經是最後的生者之地。”碧衣祭司輕聲說道,“惡鬼的盛宴開始了,我們走罷。”
曹空花嘻嘻哈哈地答應了,隨手撿起一條散落的毯子,給地上酣睡的兩人蓋上,跟在祭司身後走出了行宮的大門。
山洞打開時投入洞窟的燈光沒有隨著門的關閉而湮滅,反而聚成一團小小的火光,在頗梨水麵上躍動。在洞口合起的瞬間,李聲聞的睫毛突然抖動了一下,但他終究沒有睜開眼睛。
夜裏的蘇都匿識,是與白日截然相反的一片歌舞喧嘩。腳踝與手腕戴著銀鈴的胡姬,挽著輕薄的茜紅披帛,圍繞著山坡的城主府邸大門蹁躚而舞;懷抱琵琶笛簫的樂師,或坐或站,在彩綺結成的舞台邊沿奏樂不歇。銀鈴與琵琶聲交織一處,仿佛孔雀河的流水正在台上湧動。
成千上萬的居民,不知從哪裏鑽出,摩肩接踵地擁擠在府邸門前。他們穿著一模一樣的金紅織錦胡服,戴著綴有明珠的渾脫帽和繪著愉快笑臉的麵具,衣襟袍角都繡著連綿的瓜瓞如意紋。這在長安的風俗裏,是常年出現在新嫁娘子衣帶上的吉祥紋路,寓意夫婦和美子孫連綿。
越來越多的人擁入城主府門前的平地,先前到來的居民已經和著樂聲踏起歌來,無論男女老少,他們手挽手旋轉、翻騰,像是人類的身軀盛不盡的喜悅滿溢而出,驅使他們手舞足蹈。
但他們的動作太整齊一致了,就連翻騰時手臂和腿抬起的高度都是一樣的,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尺規,劃出了他們動作的位置。這場景,越是觀看,越是令人膽戰心驚。
眼前這一群戴著麵具看不見麵貌的人,究竟是在笑還在哭?他們跳的舞蹈究竟是出於本心的愉悅,還是出於看不見的絲線的操縱?
他們是人,抑或是別的什麼?
不知歌舞了多久,門前的幾百盞燈樹的火光將天上蛾眉月都染成了紅色,一聲清冽的笛聲才打斷了彩綺台上的歌舞。城主府邸的大門洞開,一位須發蒼蒼的老者在侍女的簇擁下走了出來,他是唯一沒有戴麵具的人,露出的蒼老的笑容像是凝固在了臉上,即使他開口說話的時候都沒有分毫變化:“城主的昏禮開始了。”
這位老者相貌堂堂,通身富貴,金銀珠玉戴了一身,顯然地位出眾。但在這場歡宴中,他隻是一個傳話人。
“城主的昏禮開始了”這句話被台下的蘇都匿識居民口耳相傳,像夢囈一樣在城中回蕩,最後彙成一處,一遍又一遍地回響。
他們的呐喊聲中,昏禮的新人登場了。
兩台鑾輿並肩從府門內駛出,繡滿繁複紋樣的織錦從華蓋上垂下,將兩位新人的麵容遮去,披著同色毛氈的四匹駱駝,慵懶而穩重地拉著車架走上綺台,在白發老者麵前相對停下。
這兩頂華蓋上各站著一隻銅塑夜叉,如此一來,他們便麵對麵站著,和車內的兩位新人一樣。
老者抬起一隻手,他身後的侍女便分為兩隊,一隊去拉開靠左的鑾輿的帷帳,另一隊簇擁在右側鑾輿的車轅邊上。
左側的鑾輿上的青年緩緩走下車架,他麵容冶麗,穿著一身華美的禮服,走向新人車架的姿態,像一條盤桓的毒蛇。
“今日我與良人結為鴛盟,卻做不出配得上她的卻扇詩,以至於不能看見她美麗的麵龐。”青年吐出一聲厚重的歎息,“想來隻有善於豔麗文辭的大唐子民,能做出最美的卻扇詩歌,來為我的昏禮助興罷。”
“眼下,城中有兩位來自大唐的貴客。我的子民們啊,請把他們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