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突然燈火通明。李聲聞微微皺了皺眉,在燈火中睜開眼睛,看向窗戶。床上並沒有投下屋簷和燈籠的影子,也沒有人的影子,那燈光好像突然出現,映入窗欞。
但那光中遊有睡蓮浮萍的影子,水光粼粼,像一幅會動的水墨畫。
一直正襟危坐在他懷裏的摩訶羅目光灼灼地仰視他的下頜:“起來了?”
李聲聞像撫摸小孩一樣摸了摸化生童子的頭頂,起身整理了衣冠,推開門來。
畫院有曲水相繞,涓涓翠流在院中彙為一潭清池,時值隆冬,池水卻未結冰,仍在通透的燈火中流動。池上生著西域來的綺麗睡蓮和點點綠萍,而燈火就來自池邊茵茵如織的碧草。
這草葉片纖長,和三月郊外的嫩草形貌相仿,隻是周身多了燦燦金光,像一條天火落在水邊,照得院中亮如白晝。甚至北風卷過,點點燈光扶搖而上,螢火般舞於夜空之下。李聲聞手上順毛摸著摩訶羅的頭發,喃喃自語道:“李天王……”
“嗯?”
“你看池水裏是不是有幅畫?”
李天王掙開纏住他四肢的衣料,探頭望望:“哪有畫?不就是樓閣的倒影?李聲聞你瞎了罷?”
李聲聞一言不發,隻是撩起衣擺在池邊跪了下來,身後點了點池邊一處飛簷倒影:“你看,這飛簷上綴著金鈴,和畫院中的形製不同。”
池中影影綽綽的樓閣應聲而碎,以他的指尖為中心,漾開一圈圈波瀾,連帶著周圍的山水之境都扭曲變形。李天王大聲嗤笑,嚇得李聲聞手一抖,把他丟在了地上。
化生童子並不是什麼結實物件,就算李天王用料特殊也一樣,當下脖子轉了一百八十度,沒了聲息。李聲聞很抱歉似的道了句:“抱歉,一時看癡了。不過這水中畫技實在驚采絕豔,要是能結識這畫師該多好。”
“小郎君也是來求學的畫師?”
李聲聞連忙轉過身,眼前是位清瘦老者,正拈須注視水麵,身邊跟著個年幼侍童。
“在下久仰洗墨畫院大名,特意來拜訪,不想白天院中無人,恰逢風雪正烈,一時情急便不告而入,請主人恕罪。”李聲聞咳了一聲,將手揣進袖子裏。
老者笑道:“隻要你說得上來,眼前這池子叫什麼,哪來的典故,老朽便看在你一片誠心的份上,原諒你。小郎君,你看如何?”
李聲聞瞥一眼池水,緩聲道:“依我看,這就是洗墨畫院引以為傲的洗墨池。據說是畫院五十年來數代畫師日日在池中洗硯,致使池壁浸入顏料之色,洗之不去。聖人喜於院中畫師刻苦,效仿王右軍、陶淵明之事跡命名為‘洗墨池’,又改畫院名為洗墨畫苑。”
“不錯,果然是誠心求學的後生。”老者長笑道,“近日院中畫師癡迷於描繪夜明芝盛景,因而晝伏夜出,白日不見人影,夜晚圍到池邊作畫。希望沒有嚇到小郎君,老朽便是院長,有什麼不懂問老朽便是。”
李聲聞虛以委蛇:“學生李聲聞……想問下池中畫是何人所作?為何能浮於水麵而不散?”
“你識得那是畫?”院長和聲道,“正巧,他出來了,你且看他如何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