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時分,夜色如幕,被圓月燙出一個大洞。
一戶農舍的耳房中,隱約傳出嘩嘩水聲,晦暗的燭光透過窗紙,照亮院角舔咬骨頭的老黃狗。
一根手指緩緩戳近窗紙。
手指主人是一名少年,身著布衣,容貌俊秀,一雙眯起的桃花眼中,閃爍著狡黠。
“你幹什麼?”
一名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少年身邊,身形魁梧,麵容剛毅,他抓住少年即將戳破窗紙的手指,厲聲問道。
“誰在外麵!”
耳房中水聲驟停,傳出一道女子的清喝,淩亂的器物碰撞聲隨之響起。一名半老徐娘披著衣袍衝出耳房,臉頰紅潤,幾縷沾水的發絲緊貼額頭。
她一手攥緊衣襟,一手持棍,指著少年和中年男子,怒斥道:“你們在做什麼!”
少年一臉憤怒道:“王姨,老付偷看你洗澡,被我抓了個正著,還吼我壞他好事!”
在女子踢開屋門那一刻,少年的手指便從中年男子手中抽出,反抓住中年男子的手腕,儼然他才是那個抓人偷窺者。
女子瞪向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搖頭道:“不是我。”
“我說老付你也別不承認了,男子漢敢作敢當,別逼我方小年瞧不起你!”
少年滿臉嫌棄,指向院角那條老黃狗說道:“那骨頭就是你扔的吧?計劃可真周密啊!”
女子怒視老黃狗,老黃狗叼著骨頭起身,夾著尾巴躲進狗窩。
中年男子看著方小年,麵沉如水,方小年道:“你別瞪我,雖然你對我有養育之恩,可在大是大非麵前,我方小年絕不含糊!”
他又對女子道:“不過話又說回來,王姨你也別太怪老付了,畢竟這事吧,你也有責任。”
女子氣道:“我王翠花在自家屋子洗澡,有錯了?”
“這當然沒錯。”方小年搖頭歎道:“可誰叫王姨你生得好看呢,你若長得醜些,老付就不會動歪腦筋了啊!”
王翠花挽了挽鬢發,剜中年男子一眼,嗔道:“好你個老付,平日裏看上去那麼正經,卻沒想到蔫壞。”
老付道:“真不是我。”
“別狡辯了,不是你難道還是小年不成?”
王翠花道:“老娘早就發現你有問題了,每次路過我家,你都會偷瞄老娘幾眼,別以我不知道。這回膽子大了啊,敢偷看老娘洗澡了,要不是小年,還真被你給得逞了。我可警告你,別以為我一個寡婦就好欺負,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微微側身,摸了摸臉頰道:“你要真對老娘有意思,別整這些偷偷摸摸的,去找個媒婆來下聘,老娘改嫁於你便是。說句實話,老娘這些年一直不改嫁,是沒有瞧得上眼的人,若是許了你老付,倒也不算丟人。”
“就是!就是!”
方小年手肘拱了拱老付,朝他猛使眼色,老付卻二話不說,拎著方小年耳朵,在方小年的哎喲痛嚎聲中,將他拖出籬院。
……
……
月華如霜,老付和方小年走在田間小路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方小年邊揉耳朵邊道:“我知道你會路過王姨家,時間算得剛剛好,怎麼樣,厲害吧?”
老付不吭聲,方小年道:“生氣了?別呀,這不臨走前幫你圓一下心願嘛,省得你天天站王姨家門前幹瞪眼。你也看到了,王姨對你有意,你應該好好謝我才是。”
老付道:“我對她沒意思。”
“你就嘴硬吧,反正你和王姨之間的窗戶紙,我已經幫你捅破,人家王姨也把話說到那份上了,我看要是我不在場,她說不定就把你拖進屋了。”
方小年手搭在老付肩膀上,拍了拍,笑道:“依我看你明天要不別走了,打打殺殺有什麼好,哪有留下來娶了王姨、好好過日子舒服,我和盈月也留下來陪你,怎麼樣?”
老付拍開方小年的手,道:“要留你自己留,我在這梅雁村停了十六年,答應你爹的,我做完了。”
方小年歎道:“是啊,你答應我爹育我成年,便真的隻陪我到十六歲,等過了今晚,我一滿十六歲,便迫不及待開溜。”
老付道:“你爹隻讓我撫養你至成年,等你明天十六歲,我功成身退,天經地義。若你爹讓你養你一輩子,我一定等你老死入土再走。”
“行行行,知道你付經年一諾千金,行了吧?”
方小年雙手抱著後腦勺,白了身邊的男人一眼。
中年男子全名付經年,不過除他一對兒女外,其餘村民隻知道他叫老付,是個重諾的打鐵匠。
這個男人當初去村長家借木犁耕地,說好三日後還,然高估老牛體力,三日後並沒有耕完田地,還需多一日才行。一般人肯定打聲招呼,晚一天再還,反正村長也不急著用,礙不了事。可這個男人卻大半夜扛著木犁去村長家,將木犁親手交在村長手中後,又當場再借一日,這一來一去的,把村長都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