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很冷,黑暗中偶有夢囈立即被車軌與金屬的撞擊聲淹沒。大約再有一小時就可以到回城,歐陽靜芝在心裏默默盤算了一下裹緊大衣準備睡去,冷不防被人拍了下。
“誰?”她警惕一動。
黑暗中有人咯咯的笑,故意故意捉弄似的在她頭上點了下,立即有熟悉感在四周蔓延。
“小憐別鬧了”她輕聲說,如同寒風裏的枯葉,一出現就被吹散了。
車廂裏一絲微弱的光,金愛憐得意的揚了揚手中的打火機,秋水似的眼睛眨了又眨,終於說“睡不著吧?我也是,所以來看你”言語間一點淡淡的酒香在四周彌漫,一種雪茄與紅酒混合的味道。
“冷死了,被明輝拉著喝了點酒”一同在香港碼頭上認識,明輝從醫學院畢業,憑私人關係進帥府做了醫生,自然帶著小憐。這次隨少帥北上也跟著,每人都是有去處的。
四等車廂裏橫七豎八到處是人,帥府臨時用車讓火車站空出前三等車廂供給,定了座的客人有的換班,趕急的忙著回去就被裝進這裏麵。小憐被熏得幾欲作嘔,勉強忍住說:“這裏太壞了,前麵去吧。”靜芝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麼,“砰”一聲在黑暗裏響起,車廂裏立刻躁動起來,再為熟悉不過的槍聲。
“又開戰了”隱約有人議論,帶著幾許不安。寧漢向來和睦共處,況且在漢軍統區,開戰的說法的確有些勉強,那人大概覺得好笑,嗬嗬兩聲便沉寂下去。
“砰砰”又是兩聲槍響,議論聲越來越大。小憐感到頭上痛了下,原來是撞到了車窗木板上。火車停下來了,站台上昏黃的燈光刺進眼裏很難受。
“我去看看”小憐起身,卻被靜芝拉住,她怕。
站台上一排衛兵持槍而立,議論夾雜著腳步聲,很刺耳的馬靴蹬地的聲音。先還是十分有序,到後來完全是雜亂無章的跑動。
“真他媽倒黴”角落裏女人的聲音“老娘花錢買票到頭來被趕到這種鬼地方,慕容昭靠女人搶天下,這會兒占了半壁江山就得意起來,要火車說用就用。”
“安靜點吧”有人附和“有本事靠上慕容少帥你也到前麵去享受”
笑聲過後又是沉寂,靜到底的安靜,連外麵的腳步聲也沒有了。火車站上靜得如同古墓一般。
“小憐”明輝敲車窗打手勢讓她出去。
南州是寧軍駐防總部,七年前寧軍統帥葉赫容成遷都到此,故又稱作葉赫。軍閥混戰時代葉赫家獨霸北方十九省,盤踞多年,大有平定天下的氣勢。如今大帥慶生,城裏戒備森嚴,饒是這樣,過了十二點街上仍有行人過往。
靜芝躺在床上,微閉眼,街燈照得房間裏亮晃晃的一點細小的動作都能看見。她卻動不了。她病了,好幾天不吃不喝一點力氣都沒有。那晚在火車上吹了風小憐將她帶了來安頓在旅店裏,又付了好大比錢讓老板照顧。那老板起先不讓住說是沒通行證查出來了不得了,小憐笑了笑一手壓在桌上說:“這是我們少帥的翻譯,路上病了不好帶進葉赫府衝了大帥的喜氣才住這裏的。”她生氣時喜歡板臉,讓人感覺害怕。老板不敢推辭了忙讓人扶著去上房住下。臨街的,這是她的主意,可以聽到聲音病起來也不那麼寂寞。
躺了幾天仍是沒起色,她也不急。倒是老板娘每天送菜送飯的侍候生怕怠慢了。
這天老板娘送點心來,見她正梳頭就說“小姐要出門嗎?今天城裏戒嚴的緊。”頓了頓又笑起來“可不是,葉赫大帥生日街上連隻老鼠都要盤查半天。”她小心翼翼的挑著字眼與她對話,既要得體又不能讓人起疑,很費力的工作在她手裏做的輕鬆至極,生意人向來是有這點本事的。她看她長的漂亮以為是慕容昭的如意夫人,不敢直接帶進葉赫府才找借口住在外麵,既然到葉赫也能帶著她,想必寵愛至極了。
晚上小憐過來照例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天,靜芝見她臉上紅一塊淡一塊的妝沒化勻就說“你做什麼了,弄成這樣?”小憐仰頭在鏡子裏看了看,自己也覺得好笑,說:“還不是讓人灌酒給灌的,那些人中午還規矩些,到晚上一個個全像鬼上身似的,不管是男是女抓住了就猛灌。你沒見著他們家七小姐,被幾個老部下拉著灌了好幾瓶酒,攔都攔不住。”
她說的眉飛色舞,靜芝隻是淡淡的回她“你說的是慕容夫人?”
葉赫七小姐,兩年前由二公子葉赫少琦主婚嫁給漢軍總司令慕容昭,婚禮曾轟動一時。她自幼到國外生活,婚後慕容府上也都照西式禮節稱她作“七小姐”,小憐也是隨他們呆久了才改過口來,這會兒到覺得十分適合。她想起宴會上那個一身騎馬裝的女子,被所有人用讚美的話捧到天上的七小姐,點煙時秋波中的落寞,她的生活難道不該是帶著鑽石的光芒?有怎會有黑暗的寂寞去填補其間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