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無垠無邊,一眼看不見盡頭。
一頭亂糟糟短發的羅蘭此時正絕望地仰躺在破舊舢板上,眼眸無光,神情也渙散。
“回不去了啊……”
他低聲呢喃,幹涸的唇瓣抿動,一層幹皮被牙齒輕輕剝下、吞咽。
“倒黴的我……又要死了……”
陽光格外刺眼,照耀得人不敢抬頭直視,他翻了個身,動作很艱難,尤其那一對幹瘦手臂,撐著身體時搖搖晃晃,看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
原本欣長的身材此時仿如排骨,搭配著簡陋的舢板上,像極了一根枯黃竹竿。
“要死了……”
他也不想白費力氣地呻吟,可現在除了這樣,實在沒有別的辦法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十足的饑餓,腹內沒有半點油水可以燃燒,這讓羅蘭渾身發冷——即便是暴露在二十多度的豔陽天裏。
也宛如浸泡著冰水般。
羅蘭閉眼,黑暗默默將他淹沒。
沉寂中,思緒開始發散,記憶裏各種念頭此起彼伏,如同海水。
浪潮夾著畫麵,羅蘭‘看見’,一對夫婦摸著一個小男孩的腦袋,正慈愛地對他說著話;一位手持長劍的威武中年板著臉訓斥著;還有一張麵龐,棱角分明,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那是他,又不是他。
“羅……蘭?”
羅蘭睜開眼,再度喊出了夢裏沒有喊出的名字,“羅蘭.布雷恩……”
他用力長吸一口氣,感覺腹內似乎脹了那麼一點,很舒服,可惜很快這種充實感就隨著吐氣逝去,令他懷念。
羅蘭.布雷恩,他現在的名字。
想到這裏,羅蘭神色不禁恍惚,在幾個小時前,恐怕任誰也想不到他真的會遇上穿越這種事吧。
想無奈的笑,可惜麵頰幹瘦,唇角皸裂,一旦扯動就會傳來刀割般的痛楚。
望了望天,碧藍如洗依舊,隻是太陽轉了個方向,現在正緩緩隱去。
羅蘭笑了,體味著半邊臉頰傳遞過來的清晰痛感,他感覺很慶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個下午。
隻可惜還是逃不掉死亡的命運,而且還是比之前那次更慘的餓死。
“不,實際上比起饑餓,脫水可能才是我的致死原因。”
羅蘭想到,然後又將之拋在腦後,知道脫水又能怎麼辦?這裏是海洋,在除了他自己以外,舢板船上空無一物,除非他能憑空變出水來。
然而他是騎士,又不是巫師。
“要死了啊……”
百無聊賴,羅蘭再次呻吟一聲,倒沒有什麼怨天尤人,他隻是在感歎,一個人到底得跟老天爺有多大仇,才會被特意死上兩次——一次病疫、一次饑餓。
前者突如其來,後者則刻骨銘心。
雖然羅蘭也曾小小地期望過能有根救命稻草出現,但對自身情況還算清醒的他知道,這裏是摩森大洋,是無垠大海,而不是加納萊斯內海那種到處遍布水上紫稻的妖豔貨色——從被發現開始,就沒聽說過有人在那片海域上被餓死——絕大多數都是溺水與脫水二選一。
摩森大洋很大,至少從羅蘭接受的前身記憶來看,縱使是最靠近這片海域的藍旗諸邦也尚未將之探索完畢,可以說,即便是在大航海開啟並延續了一百四十多年後的今天,這片臨近東大陸南部區域的廣袤海域,也依舊披著層令無數人著迷的神秘麵紗。
魔植、秘寶、遺跡、海怪……
羅蘭的前身就是其中一員,不然也不會在受封後的第一時間,就一意孤行組了個‘奧南德南第一艦隊’出來,結果還沒等他興高采烈帶著這支大體由農夫和奴隸組成的‘鄉下海軍’在戰場上揚名立威,骨沙群島間的海盜們就教會了這位年輕男爵海上第一課——莫要裝逼。
躺在船上,新生的羅蘭.布雷恩回想起前身那浩浩蕩蕩、旌旗飄揚,看似霸氣十足實則外強中幹的出場方式,就不禁歎氣連連——國與國的戰場上,一個沒錢沒兵的男爵不小心翼翼苟在角落,還非要一股腦衝進高烈度戰區,真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勇氣,是那扈從奴隸加起來都不足五百的‘龐大軍隊’?還是那些從老舊漁船裏拚接改裝過來的‘超級戰艦’?
就這?海盜不找你找誰?
忍不住為前身也為自己歎息的羅蘭看了看天際,遙遠處的霞光已經鋪灑滿了整個視野,金紅交間湧動,隨著難平難息的水流在海上起伏跌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