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
想到那驚人的可能性,鳳千楚也不由悚然動容,而三哥則在她吃驚的目光中肯定地點了點頭。
“而且操練得如此熟悉,也隻有這一種可能了。”說話見他們的船並沒有完全停下來,離前方的埋伏自然也就更近,映入眼簾的赫然有一座燈火通明,足有四層樓高的巨大樓船。樓攢那寬闊的甲板上,矛戟林立,一派森然的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小船上的幾人卻是完全啞然,麵對著這種情形,根本不曉得該說什麼話才好,隻是忍不住將複雜的目光,投向船艙。
“凰小姐到底殺過多少位高權重的人……”
雁卿將目光看向碧珠,神色間帶著濃重的焦慮:“主子有沒有指示?”這分明就是官府的船隊,主子吩咐他們來接凰將離之時,並未說過會出現這般的情況。他們是主子的人,亦是官府之人,這要是打起來的話,這兩邊……
碧珠握了握拳頭,嚴肅道:“主子說,若是遇到這種情況,便告訴他們,我們迎接的是天朝的公主。這種時刻,隻能將凰小姐的真實身份曝露出來。”
“若是無效呢?”
“那便隻有硬碰硬了。”碧珠咬咬唇,凝重的看了眼嚴陣以待的人們,拉過鳳千楚便是走回船艙:“我們進去陪著她,她才剛醒不久需要好好休息,不能讓這些蒼蠅打攪了她。”
“我想,我們應該將她的身份告之她了。”鳳千楚任由碧珠拉著,忍不住道。那個人,從小便護著她的人,赫然便是自己的血親姐姐。本不想說,本想著隻要不將那層紙戳破,他們還是可能在一起,卻是沒想,竟會發生這般的變故。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生母的能力,不得不佩服夜雪煙的手段。
“告訴我什麼?”清冷的聲音在船艙門口響起,不知何時已經起來的凰將離倚在欄上,目光灼灼的看著兩人。見兩人微微一怔,凰將離卻是笑了:“千楚,你最近的秘密是越發多了。你說要帶我回天山,可此去卻是京城的路。”
“還有你,碧珠。”目光輕移,“你說你的主子是陛下,也就是我的師傅步嵐澈,我始終都想不透,為何他要救我,你們能為我這個將死之人將所有的疑問都解開麼?”
“將離姐……”無奈的嘟囔兩聲,鳳千楚麵露難色,不知該如何解釋。本就是上一輩人的恩怨,卻是叫他們來承擔。若是說出來,怕是凰將離與鳳月夜再無可能了吧。她搖搖頭,欲語淚先流。
荊江的夜色,今天晚上顯得格外濃重。
而江麵上陡然亮起的無數盞燈火,卻讓遙遙關注著這一切的人大為吃驚。
孫麟一個跟頭翻到船頭伸長脖子張望著,驚奇地叫道:“怎麼回事,我還以為隻有我一個人追上來了,前麵這陣仗莫不是有近百艘船了?”這人便是那不知如何從枯葉手中逃脫的掌櫃。
船尾一個戴著鬥笠的人搖著櫓,並不理會他的問題。然而孫麟又如何耐得住這種寂寞,隻是興奮得上躥下跳,恨不能一下子便翻到凰將離那艘船上去看個究竟,一會兒功夫竟然就立足船頭連翻了十來個跟鬥。
這免費的雜耍功夫就在眼前,戴鬥笠的船夫也不得不捧個場了。他將鬥笠推到背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神色,停下搖櫓的手,清脆地拍了三下巴掌。
“好把式。”
“你倒是趕快搖船啊!”
孫麟一點也不介意被別人當做是耍把式的,特別是一個沒啥見識的船夫。他隻是著急自己這要是沒能趕上去,那凰將離那人頭豈不就便宜了前麵那些人?
船夫卻是篤定地住了手,不但沒有繼續搖,反而坐下來從腰間摸出一隻錫壺,一揚手,一仰頭,咕嘟灌了一口酒,末了還極其享受地嘖嘖咂了咂舌頭,就是沒把孫麟的吩咐當回事。
孫麟大急,一縱身從船篷上直接跳到船尾,抓住船夫衣領叫道:“我可是雇了你來追人的,趁他們被攔住,不是正好趕上去麼?”
“趕上去幹什麼,送死?”
孫麟勃然大怒。
“少爺我可不是那麼好收拾的人!”
“那真是可喜可賀,如果我是你的話也會追上去的。”船夫說著,深感無奈地歎了口氣,“可惜我不是你。”
“你……”原本打算爆發的孫麟,驀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口氣沒處發,隻得放手丟開他,又一個跟頭翻了回去。船夫不是他,可沒有他那份自信和身手,追上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死在混戰之中。
雖則覺得自己是出錢的大爺,但讓別人為了他區區幾兩銀子就去送命,就算孫麟也不好意思開那個口。原本鬥誌昂揚的孫少爺瞬間變得垂頭喪氣,他懊惱地獨自在船頭跺著腳,看一眼燈火璀璨的遠處,搖一搖頭;再看一眼,再一搖頭。他實在是不甘心在凰將離就近在咫尺的時候卻失去這個大好機會。
船夫卻是非常愜意地依舊喝他的酒,一麵涼涼地道:“在這邊看熱鬧也沒什麼不好的,沒準那什麼殺手命大,半死不活剛好逃到你麵前。”
孫麟立即義憤填膺地道:“我豈是那種落井下石的小人?”
船夫忍不住一怔,道:“那若是他真的剛好半死不活地出現在你麵前,你莫非還要救她?”
孫麟翻他個白眼:“蠢話,像她那種人人得而誅之的殺手,我可沒有半點理由要去救她!”
“那……”無怪乎船夫露出一臉難以形容的神色,他實在是有些搞不清楚這位少爺腦袋裏轉著的念頭,連酒都有些喝不下去了。
然而孫麟又拖長了聲音嘻嘻地笑道:“不過……我雖不主動跟她落井下石,她要是太過驚慌失措找我動手,我當然也不能毫不反抗。”
“……於是一時失手殺了她,也不能算是落井下石。”
船夫歎了口氣,收起錫壺閉上嘴,似乎是不打算跟他說話了。
孫麟一個人在那裏嘻嘻笑了一陣,等一會兒回過神來,又不由苦惱地皺起眉頭再次搖起頭來。
“可惜就是她不會真的出現在我麵前,唉……”
船夫動了動嘴唇,想忍住,終究還是開口了,淡淡地回道:“等著不就好了?”
“我隻怕等到的是一具渾身插滿箭支,還被水泡得麵目全非的屍體。”
“那不更好,隻需一刀,就可以拿她的頭顱去領賞。”
孫麟不屑地回頭瞥了他一眼。
“少爺要的是第一殺手的名頭,賞金你想要拿去好了,我不跟你爭的。”
“……就怕我沒命走到領賞的地方。”
不管孫麟說什麼,船夫都是一樣涼涼的口氣,無動於衷的態度。孫麟可沒那麼多功夫來考慮一下他這樣升鬥小民的事情,眼瞅著那邊的燈火已在江麵聚成一隻巨大的螢火蟲,更是急得抓心撓肝。
“有沒有辦法再靠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一點?”
船體被一枚漂雷擦過而劇烈搖晃時,凰將離就察覺到了不妥。
她雖然是毒發剛過,但這毒性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加上有碧珠幫忙運功,也沒有特別虛弱。因而立即自榻上翻下,掀開簾子走出船艙。不得不說,即使以她第一殺手的見多識廣,也不禁被眼前的陣仗嚇了一大跳,可隨即又聽到了碧珠與鳳千楚的對話,便是忍不住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可似乎沒人願意告知。
碧珠和鳳千楚無言地看著她,旁邊的雁卿爽快地答道:“正想問你呢,你得罪過什麼樣的人物,居然能調動荊江水路官兵來圍剿我們……”
見兩人這般模樣,她也不想不想在這緊急時刻糾纏,也是倒抽一口涼氣,道:“這難道不是什麼誤會?”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若是誤會,怎麼也不可能誤會我們這樣不起眼的一艘小船。”
凰將離當然也隻是說說,實際上她心裏還真有些沒底,趁著周圍船隻隻是慢慢縮緊包圍圈還沒開始攻擊,便盡力望向那艘樓船。不知是不是發現她出了船艙,樓船上的陣勢亦是一變,長槍兵往後一退,一排弓兵站在了最前排,個個手中都已經是張滿了的長弓,箭鏃在風燈的映照下爍爍生光。
樓船的二樓卻是出現一排持盾的衛兵,凰將離的目光也正好奇地投在這些盾牌後麵,想必那後麵正保護著的某人,正是這場圍剿的主謀。
“怎麼辦?”
搖櫓的青年早已停了手,默默地看著這情勢的變化,此時看著這近乎是天羅地網的布置,才終於問了一聲。
三哥歎了口氣,道:“沒辦法逃出去了。四麵皆有流矢,水底恐怕也布著為數不少的魚雷……”
“不過他們遲遲沒有動手,或許還有轉圜餘地?”
雁卿這麼一問,船上卻是都沉默了。
凰將離環顧一周,歎氣道:“沒動手是因為還沒進入弓箭射程。”
“周圍的船看上去像是聯環舟,隨便給一艘撞上都不得了。”這個氣氛沉重的時刻,也隻有雁卿能這麼若無其事地繼續聒噪了。明明說著這麼糟糕的話題,他居然還能打個哈哈,對著凰將離說:“這人可也真恨你。”
“聯環舟?”
凰將離雖是殺手,究竟對這種過於超出她知識範圍的東西不夠了解。
雁卿於是不厭其煩地解釋道:“外形看著是一艘船,實則中分為二,船首裝著火藥毒煙之類的東西,又裝著倒須釘,一撞上敵船,後半部分立即脫身而出,隻留火藥毒煙對付敵人。”
凰將離聽得悚然動容。“這種設計著實巧妙。”
“我也這麼想。”雁卿讚歎道,眼裏流露出的竟是對那聯環舟的無限向往之情。
不過凰將離沒再理他,轉而看向皺著眉頭隻是思索的三哥:“聯環舟沒打算撞上來。”
“是,水下布著魚雷,他們隻是為防萬一的手段。”
“從他們停泊的位置來看,顯然不是我們施展輕功便能跳上他們的船的。”
“對方當然考慮到了這一點,而且是以你的身手為考量。”三哥說著不禁露出一臉苦笑。“一進入射程,萬箭齊發,就是一座鐵塔也得被射穿好幾個洞。”
他們的船是已經停下來了,知道水底布滿魚雷,此刻已是不敢輕舉妄動。然而魚雷區域顯然並無一射之地,所以載滿弓兵的樓船正在兩旁側翼的圍拱下緩緩向他們靠近。現在的情形,說是等死也不過分。
鳳千楚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道:“魚雷和聯環舟,實則都是對付船的。”
“可惜在江上我們隻能依仗這一艘船……”凰將離說著語聲忽然一頓,道:“你們水性可是都不錯!”
雁卿立即嚴肅地申明:“雖如此,我們可不會丟下你獨自逃生。”
“……我水性也並不太好。”好像覺得有點難以啟齒似的,碧珠小聲說道,雁卿立即點頭道:“當然更不會拋下碧珠!”
凰將離失笑道:“現在不是爭這個的時候。”
“可是……”雁卿搶著還要說話,凰將離已經轉過頭問船尾操櫓的青年:“竹篙有多長?”
“竹篙?”那青年一怔,還是答道:“三丈多一些。”
“纜繩?”
“十米。船艙裏還有一條備用的。”
“足夠了。”凰將離看著與聯環舟的距離,點點頭說。然而其餘幾人卻都瞠目道:“他們離我們起碼有三四十米。”
“那也足夠了,不過需要千楚和我配合一下。而你們三位,還有碧珠……”凰將離有些抱歉地道,“看來隻能委屈你們從水下離開。夜深水寒,水底想必更是一片黑暗,要避開魚雷可也有些冒險。”
“這……下水對我們來說倒沒什麼,問題是你這是打算怎樣做?”三哥很是不放心,凰將離和鳳千楚都不能同他們一道走水底,自然隻能打那聯環舟的主意。以凰將離和鳳千楚的身手,聯環舟上縱使有著幾個武功不錯的人也未必難得住她們,但問題卻是他們距離聯環舟著實太遠了點兒。
凰將離本也要向鳳千楚說明,沒什麼好隱藏,便點了點頭,分別接過雁卿和那青年遞過來的竹篙與兩卷纜繩,道:“這個辦法並不容易,但以千楚的身手我想應該能順利完成。”
竹篙的一頭被綁上纜繩,並在纜繩的另一頭拴了個活結的繩套。
凰將離將竹篙豎在甲板上,看了看,將它移到一處手掌寬的凹槽中,隨即同鳳千楚分別挽著另一條纜繩的兩頭,六人最後再相互看一眼,點頭確認。
“上!”
一聲低喝,凰將離與鳳千楚身形同時拔起,二人的輕功相差並不太遠,此時順著竹篙兩側打算爬上頂端,卻是連落足點也完全一致,竹篙被他二人連蹬兩次,無人扶持,竟也是紋絲不動,轉眼間二人便同時到了竹篙頂端。此時不知是否鳳千楚或凰將離力有不繼,竹篙陡然一下歪倒,竟向著江麵傾去。
雁卿四人眼也不眨地盯著她們的舉動,此時亦是緊張地同時大喝一聲:“小心!”便在竹篙堪堪要與船身齊平時一齊撲在竹篙這頭,一時竹篙吱嘎輕輕上下一晃,終是穩了下來。那頂端的凰將離與鳳千楚卻沒有絲毫要沿著竹篙再次回船的意思,隻在竹篙一顫時,凰將離便雙手環住鳳千楚腰髖,用足了全身的氣力將她擲了出去。
鳳千楚這一下起碼被擲出十幾米,她手中的繩子卻並沒有被拉直,凰將離在擲出她的同時,自己也已飛身向前,竟還將腳下的竹篙也收在了右手中。至於雁卿他們,早在凰將離奮力擲出鳳千楚之時,船就被整個壓翻,四人也正好潛入水底避開水麵的漂雷。
凰將離這一掠到底距離有限,趁著氣力未消,揚手便將竹篙也擲了出去。
“接好!”
鳳千楚一聲未出,甚至頭也未轉,隻是反手一探,便將竹篙操在手中。二人此時已越過大半的距離,然而中間沒有落足點,氣力一消,也隻有落入江中一途。但鳳千楚接了竹篙在手,鎮定之極地揚手一揮,竹篙前端綁著的繩套便極其漂亮地被揮成一個大圓,並“刷”地套在一艘船翹起的船頭,也是用力一拉。
那船上人本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兩人那兔起鶻落的利落身手,待到察覺他們是朝著自己而來,反應過來時鳳千楚的繩套卻已緊緊套在了船頭。
“解環!”
船上卻也有經驗豐富的水手,整艘船被拖得往前一衝時,便當機立斷吩咐將船頭誘餌直接丟棄。
然而他們動作雖快,鳳千楚卻也並不是就要一直拽著那船,隻是借力一扯以繩索連係的凰將離,自己也是趁勢前掠,不過數息,兩人便一前一後落在了已解去船頭鐵環的聯環舟上,看也沒看那冒著火光衝入魚雷陣中轟然爆炸的假船首,刀劍相加,瞬間便將船上幾名水兵逼在了角落。
那邊樓船自然不是毫無反應。早在凰將離淩空擲出鳳千楚的瞬間,船上人便料到這變故必然會變得不可收拾,急忙命令船行加快,同時試圖放箭阻撓。然而剛進入射程,箭支射到也沒有力度,更何況他們二人這連番的動作做來雖難,實際時間也不過是一眨眼便落到了船上。眼見二人就要逃出包圍,樓船二樓的人也終於忍耐不住喝退了護住自己的士兵,站在二樓甲板上惡狠狠地盯住了凰將離的身影。
凰將離和鳳千楚也正有空來看一眼樓船,自然便看清了燈火通明下的主謀。
一個麵覆輕紗,鬢邊簪一支雪白珠花,渾身縞素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樓船上,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不過那氣得發抖的身軀卻亦能說明她此刻的心情。她旁邊一名將領,手中拿著旗幟交錯揮舞,正在指揮他們旁邊的聯環舟圍上來。原來因為魚雷區不能深入,此刻聯環舟卻正能派上用場。可惜聯環舟的數量到底還是少了一些,凰將離選擇的這艘船周圍起碼十丈遠空無一船。
既有餘裕,二人也不著急。鳳千楚問道:“她是誰?”
凰將離看了又看,搖頭道:“不認識。不過,看她裝扮,當是不幸死在我手下的某人的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