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混合著青草與泥土的氣息,伴著明媚但不刺眼的陽光,將盛夏的盎然生機撒遍大地。

蔚藍的蒼穹下,無垠的莎草田向天邊無限延伸著,勾勒出地勢的起伏,放眼望去就像一片綠色的海洋。微風吹過,這片綠色的海洋上便翻卷著柔媚的波濤,送來一股淡雅的芬芳。

然而,就在這片廣袤的莎草田中,一棵豐滿茂盛的樹卻突兀地佇立在曠野上。它稠密的綠葉將陽光切得細碎,在地麵上灑下了一片斑駁的陰影。微風吹來,樹影搖曳,伴隨著枝葉的摩挲聲,一片綠葉從枝條上滑落,在空中靈巧地翻轉著,隨風舞蹈著,飄落到樹下一位身穿潔白素雅的細亞麻布長袍的青年臉上,落在他額前散落的黑色發梢旁邊。

青年正倚靠在樹下,閉著眼睛打著盹。他全身上下都佩戴著精美華麗、彰顯他的祭司身份的黃金佩飾,細密的黑發像一條黑色小瀑布般從他腦後垂下,也如一條隨風拂動的綢緞,一直拖到後腰;而就在他手裏則鬆握著一根金色的發帶,一張莎草紙書卷攤開在他身旁,上麵用工整的古聖域文書寫著:“創世神諭”。

感受到臉頰上的刺癢,千栩琳閉著眼睛翻了個身,順手抓起那片綠葉送到嘴裏慢慢咀嚼著。盡管苦澀的汁液讓他微微皺了皺眉,但他還是認真地用舌尖碾壓著,讓那股苦澀的液體順著舌尖滾落入喉,帶著陽光的氣息滲入他身體的各個角落,直到口腔中的苦澀變成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千栩琳拉了拉身上寬鬆的袍子,將雙手墊在腦後,打算繼續倚靠在粗壯的樹幹上閉目養神。但他卻覺已無睡意,反複嚐試後又覺得還是繼續讀書比較好,最後他索性睜大眼睛看向天空。

也許這片天空從未被人如此凝望。天空是神殿的階梯,日月是神明的眼眸;在上千年的演化中盡管這世間已經曆了滄桑劇變,但永恒的,始終隻有遠方的群山和他們頭頂上的日月星辰……當然,還有他自己和他的助祭——洛彌婭,他們將自己的靈魂奉獻給了神明,換取的卻是永恒的容顏和生命。而在此之前,千栩琳一直以為這是神明對他們的懲罰:將他們永遠禁錮在此,用時間和歲月將他們磨礪,用這最殘忍、最不可抗拒也是最溫柔的方式來懲罰他們;但當他踏出梵爾洛奇亞山脈連綿的群山的那一刻,他才領悟到這是神明對他們的恩澤。

神明剝奪了他們的時間,卻賦予了他們跨越歲月的情感和虔誠的心靈,讓他和洛彌婭可以在永恒的時間長河中暢遊,用最漫長、最艱辛的過程來磨礪他們的情感,最終把他們的情感打磨成一個相互嵌合的整體,在這個整體中,他們每個人心中的想法和最細微的念頭都會被另一人所覺察,就像在絕對光滑的表麵撒下的一粒沙礫,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他們雙方敏感而敏銳的心靈都會找到這粒沙礫並把它融為一體。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好在他們的時間足夠。在梵爾洛奇亞山脈內的神殿中,他們花了七千多年來逐一排查內心的溝壑,用虔誠的信仰或另一人撫慰將其填平,這不僅僅讓千栩琳的內心如赤子般純潔,更讓他的心靈完美無缺,未經風雨且光潔無瑕。因此,在他們共同度過的歲月中,千栩琳和洛彌婭已經相互打磨得差不多了,而這打磨的過程也悄然融入了他們每一天的生活中,像彙入大海的溪流般無聲無息地消逝,卻留下了他們純潔虔誠的心靈。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身為祭司的千栩琳無數次告訴自己:這與情感無關。這單純隻是他們心靈的交流,而情感隻是這一過程的副產品罷了。這不僅僅因為身為祭司的他不被舊聖域的法典允許擁有凡塵俗欲,更是因為他擔心自己純潔虔誠的心靈被情感和欲望所沾染、褻瀆神明賦予他的神聖的身份。不過,隨著他和洛彌婭走出梵爾洛奇亞山脈,離開那片禁錮了他們上千年的群山,他越發感覺到洛彌婭和自己的情感並不是凡塵俗欲,而更像是兩顆虔誠的心產生的無意識的共鳴。他不清楚這種感覺能不能稱得上是“情感”,更不清楚這種感覺是否褻瀆神明,因此他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不留神逾越了界限和法度,更是時時刻刻要求洛彌婭也端正態度,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讓自己落入世俗的圈套。

這毫無意義。因為千栩琳知道:在原則性問題上,洛彌婭比他堅定得多。他們共同跨越時間的長河,穿過歲月的走廊,支持著他們內心的便是那份亙古不變的虔誠。

想到這裏千栩琳閉上眼睛,在微風中緩緩低訴著。這是他心靈的顫音,是他與神明達成的共鳴:

“無上的神明啊,您締造了這個世界,將仁愛、友善與萬物的共榮在天地間播撒;

“偉大的神明啊,您塑造了世間萬物,讓自然、生機與生命的意義在天地間綻放。

“您道出的旨諭,是我們虔誠信奉的行為準則,您無處不在的形體,是監督我們的身體和思想的利器。

“世界上,沒有亙古不變的事物,也沒有永恒的真理;

“天地間,沒有無盡輪回的生命,卻有璀璨不滅的心靈。

“我們在此歌頌您,不是因為您給予我們耕種的土地,也不是因為您給予我們多彩的生命;

“我們因為共同的信仰彙聚於此,為的是感激您教會了我們去追尋自己存在的意義。

“山泉為何叮咚?鳥兒為何歌鳴?我是該羨慕暢遊四海的魚兒,還是該追求展翅翱翔的雄鷹?在混沌與清明間,我是該成為引領人們前進的燈塔,還是化為輝煌短暫的火炬?在黑暗與白晝中,我是該做天邊的第一縷朝陽,還是變成刺破夜空的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