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好爺爺後,左守在這個世上再無一個親人。
當爺爺跳入他自己挖了半個月的十丈深坑前,塞給他一小竹筒密封的鹽。
說了一番遺言:
守兒,你要給爺爺好好活著,就是變作野狗也得活著。記住,活著就有希望!
還有,終生莫殺瞎眼人。切記!
是夜雷電交加,狂風暴雨。泥沙俱下,深坑填平,爺爺生而天葬。
左守才十三歲,卻好象一夜之間懂事了很多。
澇水橫流,山路泥濘。遠處湧來一大群逃荒避難的流民,拖男帶女,篳路藍縷。
左守對著爺爺的新墳叩了三個頭,將小竹筒藏在褲腰帶裏,也加入進流民隊伍裏。
到處鬧饑荒,四周在打仗。左守茫然不知往哪兒去?
他人小膽弱,不敢落單,隻能往人多的地方跟。
真是慌不擇路,饑不擇食。
一路跟去,左守發現這股流民就像蝗災過境一般,所過之處,一片狼籍,但凡能吃的,樹皮,草根,全都刮挖一空。
最讓左守害怕的是,時不時出現一群人和另一群人為了幾棵野菜幾塊樹皮大打出手,常常出人命。
隻要有人一死,甚至還沒斷氣,又被另一幫人哄搶著上前,將這人割成了大大小小的肉塊,就近找些水隨便洗洗,便堆柴架火,烤成肉幹,撕咬下肚。
除了不敢公然殺活人為食外,這些流民什麼事都做出來了。最慘的莫過於易子而食。
這番人吃人的景象讓左守膽戰心驚。
即便如此,一路上到處可見是餓斃之人,有的皮包骨頭,瘦若枯柴;有的肚大如鼓而死;更有全身水腫如透明,可見裏邊的青灰肚腸。
這些餓斃者就連敢吃人肉的人也不敢下手。
更多的是趴在泥地中草叢裏等死的人,這些人連呻吟叫喚的力氣的都沒有了,更別說爬和走了。
左守找了一個麵相和善的老人打聽。
這老人也是疲弱將死,有氣無力地說道:
都是給鹽害的。跑出來好幾個月了,本就找不到吃的,口中又再沒進一粒鹽了,哪來力氣。
左守聽了,下意識捏了一下褲腰帶裏麵的竹筒。心中越想越怕,要是讓人發現我身上藏著鹽,大家都來搶,我又沒個大人護著,那我小命就沒了。
他馬上在心中作出一個決定:寧願被豺狼虎豹吃了,也不能跟著這群流民了。
這個決定救了他小命。
他小小的心靈裏更是烙下一句永生難忘且受益終身的警言:
餓瘋了的人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左守有意無意地落在流民後,最後離開了人群,朝著荒山野嶺走去。
荊刺遍地,長草及肩。他的臉,手和腳到處是血痕。
他不在乎,也顧不上,他要趁自己還有些力氣,離那群恐怖的流民更遠些。
他朝更偏僻更深暗的密林中走去。
接連翻過三四個山穀,周遭靜得隻有他自己的喘氣和心跳。
他找了一段隆起的大樹根坐下,立時感到肚子在狂叫。
放眼四顧,他發現右手不遠處的茅草叢中閃著一窪淺淺的山泉。
一時找不到充饑的東西,喝點水也好。
他走過去,蹲下,輕輕拔開山泉裏的枯葉亂草,發現泉水清澈,便用雙手捧了些水在旁邊抹了把臉。
方才趴下身子,將頭伸進泉水中長吸數口。
泉水清甜無比。
他一屁股坐在泉水旁的石塊上。小心翼翼地取出褲腰帶裏藏著的竹筒,拔開木塞,將三粒芝麻大小的鹽倒在掌心,然後伸出舌頭一粒一粒舔進嘴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