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淚從他的眼角劃落,滴入她掌心,冰一樣涼,他的淚染透了她的手心,那種溫度她永遠都記得,胸口有一種猝不及防的虛弱,此刻,她竟然心軟了起來,因為本能的直覺告訴她,現在的他脆弱的不堪一擊。
這一刻,她忽然懂了他,多年辛酸苦楚,隻因有太多太多的無可奈何!
“當年是我沒有查清楚便錯怪了你,一切的誤會都源於我的自傲,對不起。”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既然多年來的恩怨矛盾都是由他的過錯所鑄成,那麼這“對不起”三個字,理應由他來說,再爭再鬥,終是鬥不過宿命,從出生便帶著深深的重負,被壓得直喘氣,而這一刻竟有些輕鬆。
他輕輕開口,撫著她的長發,頓了頓,幾不可聞的悶聲道:“我做過最後悔的事,便是那樣對你,若是一開始沒有以那種方式相處,你我之間還會不會是今天的局麵?”
半晌,她說:“我寧願此生從未遇見過你。”
他聞言渾身猛然一震,心中苦澀一抹笑意卻是無限淒涼,隻是那笑容似乎透著幾許悲涼,啟口,“我也曾告誡過自己,曾那般的傷過你,這樣的顧憐卿,怎麼可能還對他動情。”
“到頭來,竟是我親手葬送了你愛上我的可能,我是自作自受,對麼?”他輕輕地叫著她的名字,那聲音如此的無力,如此的痛,如此的後悔。
她始終低垂著頭,叫人一時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隻是隱隱感覺到一層悲意,似是從內心深處透出來,凍結了周遭。
往事紛至遝來,卻已隔了萬重山水,再也回不去了。
“過往的一切你我還是忘了吧……”輕柔的語氣,字字卻如透骨冰錐。
他猛地閉上了眼,嚴冬的冰冷比不上心寒,而她手中,是他交還給她的赤霄與魚腸。
倏的,她起身一躍,劍招如流水飛卷,赤光奪目,咄咄逼人地向他刺去,眼前似有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是刺入皮肉之聲,他回身,怔怔地看向她,她的麵容,一如天空明月,變得煞白。
白袍上,一滴鮮紅滑落,那些美好的,殘忍的,痛恨的過往一一從眼前掠過,趟過他紛亂的心頭,他慢慢伸出手,仿似要觸向他此生唯一愛過的人。
“我不殺你,這一劍,隻是為了給那些無辜葬入狼腹的將士一個交待。”說罷,她緩緩垂下手中長劍,別過臉去。
胸口不過是被刺入了一道傷口,卻,宛如剜心之痛,長長一聲歎,飄散在空中,久久不去,青絲一縷縷飄落,眼眸,是死灰一樣的靜默和安寧,或許會有一個地方,讓他可以好好躲藏起來,好好的掩藏著內心的淒愴。
冷風拂過,終將一切帶走,他欣長俊逸的身形已是單薄如紙,曾經的鐵骨錚錚,如今淒楚得如同一片最後凋零的枯葉,自此搖晃無依。
既然不能再愛,何必絆住她追尋幸福的腳步?更何況,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哪裏還敢奢望得到她的諒解。
腳邊,是一封沾上了鮮血的信,她拾起,目光掠過那兩個大字:休書!
她明白的,他們成過一次親,此刻,他已放她自由!
愛她的……她愛的……傷她的……她傷的……為何總是這般殘忍,他們的愛,已成了陌路,過去的種種,隻能是過去。
竹林仙境,黃梁夢中,誰將紅燭高照,誰在對誰說著言不由衷?誰已離去,誰又獨留,誰似天地一孤鴻?
假若這世間已無顧憐卿呢?她是否還能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
大成二年初,傲龍國新皇憐帝突宣退位,將傲龍國土並入鳳鳴之後不知去向。
德天四十年十二月,百裏燁退位,天狼歸屬鳳鳴,天狼王朝自此結束。
天啟十九年中,鳳鳴女帝因病傳位於其兄,從此鳳鳴再無女帝。
天啟二十年春,鳳鳴新皇蕭帝大婚,皇後據聞隻是女帝在位時的貼身大宮女珞離,帝後恩愛,一夫一妻,國運昌隆。
冬日嚴寒,滴水成冰,郊外寒山寺,暮鼓晨鍾,不爭朝夕。
佛堂內,青袍男子閉目端坐手撚佛珠,木魚聲聲,一紙素簽突落於眼前,他微睜雙眸,身後一道甜美嗓音傳來:“大師可否替小女一解此姻緣簽?”
他倏然回眸,回憶就如流水一般地湧了上來,但心已不再有痛,輕聲道:“阿彌陀佛,施主此緣天注定,已無解!”
“若偏要解,做何?”
“阿彌陀佛,人生若如浮雲閑,觀雲也自在,人生若如浮雲般,浮轉萬般皆是夢。”
鍾聲悠悠地傳來,世事多磨,命運終是不如人意,曾經她是他的棋子,讓他像線一樣牽扯著永遠也解脫不了,刻骨銘心的痛還在深深的糾著彼此,不是輕易便能解得開的,哪怕是落發為僧,削發為尼也再走不出彼此封印了的心,可那一刹那,她的心突然就滿了,知道自己這一生,再沒有缺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