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
朦朦朧朧的山嵐漂浮著,和天空滾動的烏雲攪和一起,嚴嚴實實地蓋住天地間。鋪著白雪的山野靜悄悄的,連一聲鳥叫都沒有。
冬天的早晨,山中格外寒冷。
山崗。密匝匝的樹叢後麵,匍伏著衣著單薄,渾身直打哆嗦的紅軍戰士。有的緊貼在冷冰冰、濕漉漉的岩石上,有的就站在冰雪中,赤腳穿著草鞋,腳板凍得通紅,腫脹。一陣風吹過,也會叫人受不了。但此刻,他們一動不動,眼睛盯著遠處白茫茫的山霧後邊,好象在等待著什麼。
半山腰的灌木叢後,原本魁武挺拔的方誌敏消瘦得不成樣子,此刻彎著腰,使勁捂住嘴巴,不讓爆發的咳嗽發出聲。忍了許久,好半天才緩過氣來。他直起身,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旁邊的人慌了手腳。想幫什麼忙,又幫不上。
方誌敏擺擺手,表示沒大礙,裹了裹一件還算半新不舊的灰色圓領子棉大衣,然後用拳頭使勁抵住心口陣陣襲來的劇痛,不由得他不倒吸一口冷氣。他的頭發長而淩亂,款款額頭因強忍疼痛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臉龐清瘦,顴骨凸出。臉色蒼白,但神情剛毅堅定。他一隻腳踩在土坎上,眼睛注視著山崗下方逶迤的公路,拿起望遠鏡仔細觀察有沒有什麼變化。
這節骨眼上,他知道自己肺病又犯了。記得有一年他因肺病也是經常大口大口地吐血,幾次徘徊在鬼門關,醫生都拿他沒辦法,幸得親友以民間偏方治療,才得以保全性命,但也是從那以後落下了病根。每每太勞累,或者氣候惡劣一點,壓力過大,肺病就不期而至。他也不知道幾天幾夜沒能睡過一個安穩覺。禍不單行,偏偏這個時候痔瘡又發作,常常劇痛伴著流很多膿血,使他痛苦不堪。不但不能走路或騎馬,而且不能坐椅子。一到宿營地,總要在行軍床上坐半坐半躺著才行,這樣的病體還要日夜行軍打仗。甚至,連口熱水都沒得喝。若不是以堅強的意誌支撐著,恐怕早就趴下了。但他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更何況僅僅是病痛折磨。隻要第二天還能睜開眼睛,還有一口氣,就還是一如既往鞍馬勞頓。
生死關頭,軍情緊急。他決定在這裏打一場伏擊戰,希望能扭轉一下目前被動挨打的局麵。因為三四千人的部隊被敵軍追剿已有時日。在打與不打的決擇上,擁有最後決定權的他同意打一仗。這一仗關係重大,差不多是這幾千人能不能在皖南站腳,能不能就此生存下去這樣的問題。贏了,幾千人的紅軍會因此鬆一口氣,輸了……輸了,他不敢想象。
“報告!方主席!”一個二十幾歲出頭,穿灰布衣衫,腰紮皮帶,斜挎著盒子槍的偵察員鑽到了方誌敏跟前。
“我是十九師特務隊隊長郝劍!我們尋師長讓我緊急報告方主席。十九師裝備稍微好一點,現在的潛伏點卻在山坡下麵,一旦戰鬥打響,不能迅即出擊。現在趁敵人還沒到,尋師長請求立即和二十師或者二十一師換個位置布防。不然,恐怕會對戰局不利……”
“唔!……”方誌敏猶豫片刻,扭頭對身後的一名警衛員命令,“你馬上找軍團長和政委到這裏來!就說我叫他!”
“是!”警衛員應聲而去。
方誌敏想了想,又吩咐另一個戰士,“你去把粟裕參謀長也叫來,快!……”
方誌敏,中國革命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以一篇遺作《清貧》昭示了他崇高的革命情操和人生境界,影響和教育了一代又一代後人。時任中華閩浙贛蘇維埃政府主席,中國工農紅軍第十軍軍政委員會主席。
1934年的下半年,各地紅軍絕大部分都處在敵人的軍事圍剿之中。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失敗,開始長征。方誌敏領導的閩浙贛蘇區遊擊隊和赤衛隊近兩千餘人和原紅軍第七軍團,也就是“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一千餘人合編成紅軍第十軍團,繼續打著北上抗日的旗幟,在閩浙贛皖一帶和十倍於我的敵軍周旋,以減輕長征途中紅軍的壓力。
天上有意大利製造的飛機偵察,地麵有追兵日夜追擊。時至寒冬,缺衣少食,疲憊不堪的三千多紅軍戰士沿公路退至黃山東麓譚家橋附近的烏泥關。麵對嚴峻的敵情,方誌敏召集各個師團的幹部商討對策。
身經百戰的原紅七軍軍團長,時任紅十軍團十九師師長尋淮洲力主找個空子打一仗,不能老是被敵人追著走。
軍團參謀長粟裕也主張和緊緊跟在紅十軍團屁股後的國民黨補充一旅王耀武部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