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心語是從屬於自己的那一場婚禮之上,拚了命一般地逃出來的。
此時的她,正飛快地奔跑在寬敞的柏油馬路上。一身潔白的裙裾隨風飛揚起來,仿佛飄蕩在河裏的零碎的花瓣一樣。追逐著風的影子,散開再落下,落下,再散開。有溫熱的淚水,快速地湧出眼眶,然後,又飛快地消失在疾退的風裏。
初夏的陽光,如清水般透明,照在人的身上,仿佛鍍上了一層淺淡的光膜一般,溫暖無比。身邊車水馬龍,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可是,葉心語卻覺得,自己的心卻仿佛是被冰雪包裹在數九寒天裏的梅瓣一般,四周都是冰層,漫天漫地,都是冰涼一片……
隻有那個聲音,仿佛穿透層層寒流,在她的耳邊,以無限放大的方式,響過,再回轉,再響過,再回轉,周而複始……
“請等一下,我有話說。”
祝福的樂聲中,神父的祈禱中,當她手中的戒指正套往新郎的指尖時,教堂的門口,一個年輕清朗的聲音,穿透整個空間,傳入所有人的耳際。
所有的人都霎時回頭,所有的人都望向了門口。可是,單單隻聽到那個聲音,寧心語的整個人,就仿佛墮入了無間輪回一般,心就要裂開,身子開始顫抖……仿佛是冬天的最後一片落葉一般,宿命,無可避免。
她就知道,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是的,寧小姐和本人的關係,相當的密切……直到現在為止,她還是屬於我的,無論是她的身體,還是她的心……”
那話,說得隱晦,那聲音,也是清淡。可是,就是這樣淡而化之的語調,卻將人們帶進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事實。寧心語的腦子“轟”的一聲,登時變得一片空白……仿佛一陣白色的煙霧,將她的思緒瞬間塞滿,無論她再怎樣的努力,也沒有辦法再看清眼前的一切。
滿堂的賓客都開始議論起來,無數束異樣的眸光,仿佛一道道淡色的,卻又厚厚的屏障一般,將寧心語緊緊地包圍,讓她霎時有一種想要窒息的難過……
“所以,她注定不能嫁給你。”
她不能嫁給你。
目光篤定,神色沉穩。那個俊美絕倫的男子,就是那樣站在教堂的門口,披著一身的璀璨光影,仿佛九天之上飄然而落的天使一般,英俊絕倫,無以倫比。
他的臉上,甚至是微笑著的,那微笑,恰到好處,優雅天成,可是,也隻有站在神父身邊的寧心語,才能感覺出來那微笑裏的暴怒,還有冷酷……那樣的一個男子,雖然是俊到極點,可是,也邪到極點,狠到極點,也冷到極點。
……寧心語,你注定是逃不過的,逃不過的。
“寧心語,不要挑戰我的耐性……我說了你不能結婚,你便不能結婚……”
“寧心語,你隻能是我的,若是別的男子招惹了你,又或者說,你招惹了別的男子,那麼,可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寧心語,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隻不過是我用金錢換回來的一個玩偶而已……請問,玩偶,需要要珍惜嗎?”
“寧心語……”
是不是,那樣的話,她聽進去了,卻沒有記在心裏,也沒有做到,所以結局才注定如此的不可收拾?
婚禮,陽光,還有她曾經憧憬過的,無數的幸福,還有和幸福無關的東西,就在那一個初夏的午後,就在一個舉手之間,煙消雲散。
淩天辰回到別墅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將自己的寶馬車緩緩地停好,然後又磨蹭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朝著客廳的方向走去。
客廳的燈,是亮著的。四周圍的筒燈全部都開了,水晶的吊燈卻沒有開。那樣的光線可以恰到好處地照到屋子裏的任何一個角落,明亮通透,卻並不刺眼。這也是象極了那個女子的個性,明媚卻不張揚,給人的感覺,隻有溫暖,沒有別扭。
可是,此時別扭的,卻是淩天辰。是他,在答應了可以放手,可以任那個女子嫁人之後,卻又出現在了她的婚禮上,將她的婚禮攪得一塌胡塗。
可是,這卻不能怪他的。因為,今天上午,就在今天上午,他的父親在又一紙病危通知書下達的時候,竟然出具了一份令所有人都驚愕萬分的遺囑。那份遺囑,在包括了之前的所有的內容之後,竟然又加上了一條,那條遺囑的大概意思是,他要將之前的遺囑推翻,而這一份,將作為終極的一份,不再修改……遺囑上注明,他要將自己財產的二分之一交給一個叫寧心語的女子,或者是她和淩天辰共有的孩子……
乍一看到這一條如此強硬的附加,淩天辰的心裏的火,就仿佛是秋後的枯葉,燃著了火星一般,隻不過一個瞬間,又或者是下一個瞬間,就要將整個荒原,全部都燒毀殆盡……
隻聽“乒”的一聲。他的手,狠狠地砸在麵前的玻璃幾上。鋼化的玻璃,經不起如此巨大力道的撞擊,隻聽“嘩啦啦”地一聲,那個精美的茶幾就立時地碎開,所有的玻璃的碎屑,在半空中閃著刺眼的光澤,然後,便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開來。
血,從淩天辰的被劃開的傷口處長線般地滑落,將麵前的地板染紅。可是,高質量的地板磚,對於強加而來的東西,隻能蔓延,不能滲透。就好象他此時一般心情一般……如此強加給他的一切,他隻能聽從,卻不會接納一般……
咬牙切齒的牙縫裏,狠狠地擠出一個人的名字,咀嚼著,咬壓著,仿佛要將這個名字連同這個人,都在他的恨意裏,生生地磨得粉碎……
寧心語……
那個在他的身邊安靜地呆了一年有餘的寧心語,何時有了這麼大的魅力?竟然被這個向來食古不化,冷血無情的老爺子青睞到如此的地步?
不過,他是不會妥協的。
“你不要以為,拿份遺囑來壓我,我就會無計可施……事實上,你的贈予,對於這個女子來說,絕對隻是災難,而非幸運……”冷冷地吐出了以下的幾個字眼,冷冷地丟下被血液染透著的玻璃,淩天辰強硬地一把推開忠心的小秘書想要幫自己包紮的手,然後轉身下樓去了。
一想起那個女人對他的哀求,哀求自己放了她……淩天辰的心裏,就仿佛有一把火在燒,將他的五髒六腑都燒得難受……這個如此貪得無厭的女人,原來打的就是這個主意麼?離開自己,然後從自己的老爺子的手裏得到一大筆的錢……嗬嗬,寧心語,你可知道“貪”字可變“貧”,你可知道,那樣的頂著頭上的一把刀的鋌而走險,其結果,可能隻會是變得一無所有麼?
“寧心語,我本來想過要放了你的,可是,關鍵時刻,是你的貪心不足害了你……既然你沒有想過要離開,沒有想過要停止自己的貪婪,那麼,接下來的一切,我就不需要再說,對不起……”
大踏步地向客廳走來的時候,淩天辰的心裏,一直的在重複著這一段話,仿佛在重申著什麼,又仿佛在說服自己。心內的屏障,再一次地豎立起來,堅硬如磬石。心裏的所有的彷徨,被隔絕於心門之外……那個女子,不配看到他的軟弱,她不配……
抬手,他推門……
然而,客廳裏卻是寂無人聲的。飯桌上,也是空空如也。
寬敞的玻璃門口,隨著淩天辰的前傾的身體而悄無聲息地跟進來的淺風,輕輕地拂動著淩天辰的發絲,給他微微的清涼。他甩了甩頭,朝著偌大的客廳望去。
可是,在看到這一室的冷清燈火之時,他的心裏,忽然有什麼,“撲通”一聲地,狠狠地跳了一下。側耳聽了聽,廚房裏沒有聲音,再仔細地望了一下四周,照樣是空空如也……
滿室俱空,隻有燈光映照。華貴的家俱,一塵不染的家俱,在這水霧般的光華之下,泛著一層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光澤……可是,卻沒有那個他在以往的一年裏,幾乎每天一回來,就可以看到的,那個女人的身影……
那個女人,可是在傷心之後,決絕地離開了麼?
滿腔的怒火,忽然煙消雲散了。心裏,變成了真空一般的空蕩。有多久了?每一天,那個女子都會趕在他下班之前回到這裏。她會在黃昏的時候,將客廳裏的燈全部打開,煮好飯菜,等待著他回來……一年了?還是比一年更長的時間……
一年的時光究竟有多麼的長?而習慣,又是多麼可怕的一種依賴?
用力地甩了甩頭,淩天辰若有所失地抿緊了唇,望了一眼空蕩蕩的餐桌,任眸子裏的暗色,再一次水波般地蔓延開來……好,你個寧心語,不就是破壞了你一個不值錢的婚禮嗎?你竟然敢給我玩失蹤,那麼,你就準備接受應有的懲罰吧……
然而,一個清亮的,聽不出表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回來了……洗洗手,準備吃飯吧。”
淩天辰的身體陡地僵住了……當然了,他是絕對不會承認,在看不到寧心語的那一刻,他的心裏是多麼的恐懼,就如他絕對不會承認,此時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有多麼強烈的想要擁抱住她的欲……望一般,淩天辰的身子,就這樣驀地頓在那裏。僵僵的,直直的,木木的。
淩天辰終於長長地出了口氣……還好,她還在……
“吃飯吧,飯菜要涼了。”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次。然後輕俏得仿佛雨夜沙霧一般的腳步聲響了起來,那方向,正是廚房的方向。原來,她早就準備好了飯菜,原來,她還在這裏……
無聲無息地長吐了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的手心裏,竟然全是汗水。淩天辰換好拖鞋,然後朝著洗手間的方向走去,在經過廚房門口時,他罕見地,也是微微遲疑地問了句:“你剛才去哪裏了?”
你剛才去哪裏了?
你可知道我的心裏……
“去換衣服……”空氣裏,傳來寧心語的一貫安靜得仿佛花瓣飄落時的聲音。
站在廚房的門口,她的眉輕輕地垂了一下,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闔下了,掩住了複雜得隻有她自己才清楚的表情,在白得仿佛白玉螢光一般的臉上,投下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陰影。想了想,她又補充了一句:“是你說的,剛剛煮完飯的女人身上有味道,所以,我煮完飯,就去換了一條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