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沒有辦法指責他的薄情,甚至都不會覺得他做的有什麼不妥當。因為他叫姐姐的時候,眼裏的真誠和當年一般無二。
人都是偏心的。
***
車子在A大附院西門口停下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九點半。太陽很烈,暑氣烤著路兩旁的梧桐樹,在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張懷漾往四下裏看了一圈,“來醫院幹什麼?”
暮雲盯著大門的方向遲遲沒有接話,側臉微微繃著,眼神空洞,像是丟了魂,弄得張懷漾緊張起來。
“姐,你……沒生病吧?”
“沒有。”暮雲終於收回視線,一邊解安全帶一邊解釋:“來看望一位長輩。”
“你等會還有事吧?”
張懷漾:“我沒——”
話還沒說完,暮雲又道:“有事你就去忙吧,我走的時候再打你電話。”
張懷漾:“?”
……
進了住院部電梯,門關上。暮雲盯著顯示屏上不斷跳動的數字,把思緒放空。
停了五六次後,十八樓到了。
以前科室輪轉,暮雲在這裏待過一陣。但遠遠看過去,護士站的小護士都已經是生麵孔了。
物是人非。
她整理好心緒,放輕腳步。
Vip病區的走廊通常會格外的安靜。在醫院,這樣的安靜讓人壓抑,仿佛能聽到時間和生命靜靜流淌的聲音。
暮雲要看望的人住1809病房,是父親念博士時候的導師。走近了才發現門沒關緊,裏頭有人在說話,似乎是在勸老人家吃藥。
暮雲抬手,輕輕的敲了敲門,沒聽到回應。
正準備再敲,門從裏麵打開了。
她思索著該怎樣開口,卻聽頭頂上先傳來一聲:“喬暮雲?”
遲疑的,帶著不確定。
暮雲愣了一下抬頭,發現真的是熟人。
北城付家三少,付華初。謝圖南關係最鐵的發小,兩人一起長大,過了命的交情。
此人性格不大著調,正經的時候少,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她第一次在俱樂部撞到謝圖南,也是這位最先在旁邊煽風點火。
怎麼說,是位爺,不好惹。
在“敘兩句舊”和“裝作不認識”之間踟躕片刻,暮雲選擇了後者。
她重新確認了門牌號,客氣的開口:“你好。”
-你好?
付華初抱臂靠著門框,臉上的表情逐漸帶了幾分玩味。
他仁慈了點點頭,算是配合。
暮雲麵不改色,繼續道:“請問,祝教授是住這裏嗎?”
付華初挑了下眉,有點意外。
態度倒是溫和:“進來吧。”
大約五歲的時候,暮雲見過父親的這位恩師。那年父親博士畢業,她跟著媽媽來到北城,參加H大的畢業典禮。
當時祝教授看起來也不過四十來歲,在台上做畢業致辭。
她那會還小,懵懂貪玩的年紀,穿梭在一眾學士服間,隻記得一句“前程似錦”。
歲月匆匆不饒人,暮雲再看眼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回憶起當年場景,不由眼眶發酸。
她很少有這樣矯情的時候,但父母去世十五年,故人早已寥寥無幾。
祝教授還和印象裏一樣和藹,以為暮雲是她哪一屆的學生,喊付華初拿來老花鏡,笑嗬嗬道:“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不大認的出你們了。”
暮雲平複心頭情緒,隨父親叫了一聲“老師”。
“我姓喬。”
她頓了一下,抬頭直視著老人平靜的眸子,像是下了點決心才繼續道:“喬岩是我爸爸。”
祝教授愣了一下,似是耳鳴般的問:“誰?”
“喬岩。”
暮雲重複了一遍,病房裏安靜下來。
“都這麼大了。”過了很久,祝教授才開口,話裏帶著回憶,“上次見你,還是個小蘿卜頭。一晃二十多年。”
“你是怎麼曉得我在這裏的?”
暮雲此行除了探望,其實還有些舊事想問。
但眼下付華初在,不大方便,因而隻道:“以前在這裏工作過,聽同事說起,過來看看您。”
祝教授問了些近況,學的什麼專業,在哪裏工作。
暮雲一一答了。
征求同意後,又取了病曆和片子看。
腦腫瘤,良性,但是靠近視神經,位置很不好。
暮雲微微蹙起眉尖,聽祝教授又問:“怎麼沒留在北城?”
暮雲僵了一瞬,把片子慢慢的裝回袋子裏,平靜道:“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一直不大好,就回去了。”
祝教授點點頭,輕歎一聲。
付華初一直坐在旁邊沒出聲,這會忽然道:“喬小姐。”
暮雲眼皮一跳。
聽他繼續道:“加個微信吧。”
“……”
祝教授沒感覺到空氣裏那股僵持的意味,樂嗬嗬道:“這是我老友的孫子,都是年輕人,認識一下。”
付華初已經掏出手機,把二維碼擺到了暮雲麵前。
“……”
***
從住院部出來,暮雲盯著手機上新加的微信,在“加入黑名單”和“刪除”之間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點了返回。
她給張懷漾發了條消息,沿著路邊慢慢的往外走。
餘光看到旁邊滑過來一輛騷包的紅色跑車,車窗搖下,付華初揚著笑臉套近乎:“去哪,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