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來之匆匆,去之匆匆。風沙過境,天朗氣清。天空無遮無擋,太陽盡情肆虐,熱浪滾滾撲麵。
牛十三從清涼甘甜的美夢中蘇醒。
推開覆蓋在背上的厚厚沙層,抖掉滿頭的沙礫,刨出奄奄一息的大憨。
水,有的是。駱駝馱著一個大水袋,大水袋被沙石擊破,淡水橫流,剛才牛十三的嘴巴正好在破口邊,所以最先恢複意識。
“巴溝——”
突兀的槍聲刺破寂靜。
聽起來,槍聲聲源在前方不遠處。
“巴溝——”
左側不遠處有槍聲回應。
倆人對視,又不約而同看向駱駝,瞬間形成共識——撤。
顯然,鬼子散布附近,先醒的鬼子兵正在召集同夥。
趕緊把水袋的破損口堵上,牽起駱駝順著沙丘的溝壑急走。沙丘新成,方向改成了大致的東西走向,蜿蜒而漫長。
缺乏參照物,牛十三難以判斷前進的方向,反正也不在乎,走到哪算哪,把鬼子引過去就是了,直至自己犧牲或者同歸於盡。
“救,救……”
嚇一跳,駱駝的另一邊還躺著一個人。遺憾不是鬼子,否則一刀宰了多痛快。
“救,救俺……”那人半埋在沙裏,頭發散亂,氣若遊絲。
定睛一瞧,驚疑,此人身穿國軍軍裝,軍官裝。
國軍與鬼子沆瀣一氣?牛十三的腦海裏不禁漂浮出柳青鬆的影像。
大憨把國軍翻過來,露出廬山真麵目,果然是漢奸柳青鬆。
“狗日的柳青鬆!”頓時,牛十三氣不打一處來。若非此賊,大頭不會死,老七不會死。
柳青鬆微微動了下眼皮,其實不用看,他已經聽出牛十三的聲音。
“牛,牛,殺,殺……俺……殺,”
“呸!想老子給你個痛快?沒門!”
狠狠踹上一腳,牽駱駝走人。走出幾步才發現駱駝的鞍具上牽出一根繩索,繩索延伸向倒伏著的柳青鬆,另一端捆綁著他的雙手。
看來此人也不受鬼子待見。
牛十三想起了什麼,揮刀砍斷繩索,走到柳青鬆旁邊,冷聲問:“說,鬼子來了多少人?”
“……水……水,”
討價還價。
牛十三極不情願地給他灌了幾口水。
“再不說,老子砍掉你雙手雙腿。”
威脅。
柳青鬆歇了會,道:“一百,百多……”
“扯淡,還敢撒謊,”大憨怒道:“老子明明瞧他們隻有五十來人。”
“不,厚彥……齒,死,死,了,又來,來一批……”
“厚彥舞齒死了?”牛十三大喜,總算見到那天誘敵追擊的成效,“那,現在鬼子的領隊是誰?”
“咳,咳——水,水,”
牛十三又給他灌了兩口。
“快說!”
“是,是神,神穀,磯八郎,”
“神穀磯八郎來了?!”
意外,振奮。這難道是老天爺冥冥中的安排嗎?老鬼子雙手沾滿遊擊隊與鄉親們的鮮血,此時若能與他算總賬,此番戰死亦可謂死得其所。
“小牛隊長,快走吧,這個混蛋送他上路算了。”
大憨四處觀望,臉色布滿憂色。此時隻要有一個鬼子登上沙丘,他們很有可能就走不了了。
牛十三獲得了所要的信息,轉身便走,並示意大憨跟上,不用理會柳青鬆。
惡人自有惡人磨。沙暴之後,地形完全改變,鬼子必然陷入迷路困境,自身尚且難保,不可能在走狗身上浪費寶貴的淡水。柳青鬆死定了,讓他慢慢渴死熱死方解心頭之恨。
“……太,太君,遊,遊擊隊……”
真是狗行千裏終歸吃屎,牛十三沒走出幾步,隻聽柳青鬆在身後無力地呼叫。
與此同時,剛剛被部下從黃沙下挖出來的神穀磯八郎忙著領兵搜尋向導和駱駝。
向導脫裏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駱駝丟失一半,隻找回8頭,所剩官兵包括潘驢鄧等走狗在內,不足四十人。
萬幸的是,電台完好。
“馬上發電,請求旅團長派偵察機和運輸機指導作戰。”
沙漠裏沒有向導就像無頭蒼蠅——兩眼一抹黑,飛機引路是唯一的出路。
通訊兵發報期間,鬼子兵發現了半死不活的柳青鬆。
“牛十三還活著?”
氣惱交加。賊老天偏心,沙暴隻殺日本士兵,獨活遊擊隊。
潘驢鄧後悔不已,後悔不早點殺掉柳青鬆,這下可好,執拗的幾八郎又要去追殺牛十三了。再折騰下去,小命難保。
“太君,牛十三沒殺他。”懷著惡意提醒。
神穀磯一愣,隨即恍然,拔刀怒指剩下半條小命的柳青鬆:“你滴,牛十三的同夥,良心大大滴壞了!”
柳青鬆正欲辯駁,刀光一閃,“哢嚓”,左手手掌斷。
“啊——”
慘叫。
“呂團長,把他活埋了!”
“嗨!太君。”
潘驢鄧的作戰本事稀鬆平常,折磨人的心思卻是一流。挖了個散兵坑,把柳青鬆雙手反綁埋進去,隻露出胸部以上。再堵上嘴巴,省得他胡說八道。
烈日蒸曬,不一會,柳青鬆暈厥,步步走向地獄……
一切如潘驢鄧所料,自恃有電台加持,整理完畢之後,神穀磯下令踏上追殺路。
並非執著,通過查探腳印得知牛十三偷走了一頭駱駝,以牛十三的本領,憑借著這頭駱駝逃出生天未必是天方夜譚。事已至此,決不能放虎歸山,否則數十官兵的折損就毫無意義。
暴風之後的天空格外湛藍,陽光格外火辣,沙漠上的行人汗如雨下,衣衫剛濕透,一陣熱風吹來,迅速風幹,留下一層鹽白。
神穀磯走在駱駝的陰影下,時而喝水,時而甜食鹽粒,饒是如此,身體依舊幹旱,雙腿發軟隱隱有抽筋感。
“閣下,前方發現目標!”
通訊員如實翻譯前方斥候的手語。
斥候騎著駱駝前出半裏地,此刻佇立在遠處的沙丘上。
神穀磯騎上駱駝登上沙丘,舉起望遠鏡遠眺。兩點黑影進入眼簾,一人一駱駝,不,駱駝背上還騎著一人。
可惡,偷了皇軍的駱駝。難怪走那麼快,幾乎消失在地平線外了。
“酒井中尉,”
“嗨!”
“立刻集中所有駱駝,帶上幾名士兵輕裝追擊,莫讓牛十三逃了。”神穀磯指著遠方的兩個黑點咬牙切齒說道。
駱駝的速度比徒步快,以駱駝騎兵急行才能追上對手,才能速戰速決。
酒井中尉應命,卸下駱駝背上的輜重,挑選精兵組建駱駝騎兵,其後彙合斥候,八騎快進。
望著遠去的駱駝騎兵,神穀磯稍感欣慰,充滿期待。
“報告長官,”
士兵打斷了他的關注。
“我們的淡水不夠了。”
神穀磯一愣,目光隨即轉移至從駱駝背上卸下的十多個羊皮袋,不可能,水源雖談不上充足,但至少勉強夠三天之用。
“長官,好多個羊皮袋都破了。”
神穀磯大吃一驚,快步奔向羊皮袋,檢查。打開第一個羊皮袋,空空如也,頓時心涼半截。拿起一看,羊皮袋底部穿了個孔。再看其餘,大半水袋均如此。
怎麼會這樣?
茅於士想起什麼,驚道:“一定是那個脫裏幹的!”
牧民向導有前科,厚彥舞齒的兩個向導私自逃跑時也是來這麼一招。
“八嘎,可惡,我要扒了他的皮!”大怒。
潘驢鄧心裏直嘀咕:你不聽向導勸告往絕地走,人家哪有不跑之理。正是怕你的報複怕紅貝勒的責罰,才一不做二不休下的黑手,目的明確——讓所有人渴死沙漠裏,毀屍滅跡。
“從現在起,沒有命令不許喝水。節約用水,堅持兩天。兩天之內旅團長會給我們空投淡水。”
果斷壓製隊伍裏的人心惶惶。
讓神穀磯沒想到的是,禍不單行,壞事接踵而至:酒井中尉等八騎如黃鶴西去,一去不複返。
按理說,騎行駱駝,一個小時完全可以追上目標,來回頂多兩個小時,即使走岔路,酒井也會派人回來報信,然而,直至傍晚仍杳無音訊,酒井等人就好像人間蒸發,仿佛從未在人間存在過。
不會是遇到什麼髒東西了吧?
迷信恐懼在幾個偽軍當中滋生。
潘驢鄧與茅於士的腦海裏情不自禁浮起當初小龜田在死亡穀的遭遇……
沒有駱駝,寸步難行。趁著夜晚的清涼,神穀磯帶人去搜尋,希望能有所發現。
打著火把,循著淺淺的足跡一路走去。
經過白天的曝曬,黃沙在夜晚釋放熱量,“嘎吱”作響,此起彼伏,聽得神穀磯心煩意躁。
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忽聽得前方傳來轟鳴聲。聲音開始時若隱若現,其後能量暴增,震耳欲聾,聲源漸漸逼近,近在咫尺。
神穀磯趕緊爬上最近的一座沙丘查看。
借著火光與月色,看到了壯觀一幕。
在神穀磯眼前,是個巨大的盤地,盤地由三座巨型沙丘環繞而成,沙丘比底部高出百餘米,沙坡則有好幾百米,此刻,大量的沙礫順著四麵沙坡大規模滑落,仿若雪崩,發出巨大的轟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