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賢良老師在教室後麵的黑標上,用粉筆重重地寫上“高考倒計時”這五個字,望著這一行字,我又期待又焦慮。期待的是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做改變命運的夢了,焦慮的是如何才能把夢想變為現實。有一段時間,我都被高考這個可怕的字眼裹挾著,把自己變成一個球,轟轟隆隆滾向不可知的終點。
那時,高中實行兩年製。仿佛高一剛過完,高二就滾了過來。高二就是考試年,沒有起承轉合,沒有過渡,那氣氛真讓人受不了。
應屆班的臨場氣氛要淡一些,複讀班隻要擦一根火柴,就會熊熊燃燒了。複讀班那些大爺大娘們,從來都是板著臉,仿佛誰借了他們的米還了他們的糠。他們老氣橫秋,從不主動和應屆生打招呼,他們的世界被壓成一極,那就是學習。學習之前是學習,學習之後是學習。你問一個複讀生在哪裏,回答是要麼在教室,要麼在去教室的路上。歐陽波說,那氣氛太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波波已經讀過一個高二了,按理應讀複習班,他沒有去,直接插進了我們應屆班,原因也在於此。歐陽波最近換了位置,成為我的新同桌,此人長得很帥,國字臉,濃眉闊嘴,下巴有一顆痣,有異象,像是要出人頭地的樣子。
我們班年齡最大的就是波波,他今年二十四了。他還不算最大,最大的在理科複讀班中,據說有到二十七八了。此人姓朱,讀了八屆高中,人稱朱八屆,是紫衣中學的名人。此人身長不足一米六,臉色灰暗,看人像機槍掃射,眼光像射出的子彈泛出一片片寒光。波波卻很陽光,皮膚白淨,輪廓清晰,是學校有名的帥哥。波波還有一處秘密花園,這秘密花園就是他的未婚妻。早在他讀上一屆高二時,家裏就已經找媒人給他說好了一房對象,預備考不起大學時,直接回家結婚,以免兩頭都搞脫。他的未婚妻(我們這裏把妻子稱為婆娘)常到學校來看他,或提著梨子罐頭,或背著大米,波波很客氣地讓她放下東西,然後表情冷冷地命令她回家。沒有人曉得這是他的未婚妻,他隻說這是他的表妹。一直到快要高考時,他才告訴我們關於未婚妻的事。大家都說波波埋藏得深,是一個非常狡猾的人。波波說,不是狡猾,是難為情。
波波說,是他的父親強迫他接納的。他父親很強勢,沒有同他商量,就讓媒人領這個女孩上門。哪知女孩根本沒有與波波見麵,隻是看看了波波家的糧倉,豬圈裏翻滾著的幾條肥豬,以及六間高大軒敞的木架子房,就點頭同意。女孩說,不管多久結婚,她可以等。波波的父親是一個典型的農民,同時也是當地著名的篾匠,在做完農活之後,他就提著砍刀,穿行在竹林間尋找適合能夠編織的竹子。他編織的竹篩、簸箕、撮箕和筲箕在市場非常受歡迎。特別是筲箕,那是農村蒸飯、盛飯、濾飯少不了它,但一般篾匠的活兒粗糙,他們做的筲箕濾飯時要麼把大米濾進米湯裏,要麼根本濾不出湯來。而歐篾匠做的筲箕疏密有度,精致而又實用,成了當地老百姓的首選。
歐篾匠的家境在歐家坪算是不錯,篾匠的手藝保證了全家衣食無憂,還修了六間木架子房。在那個年代,有閑錢修木架子房,可以算得讓富戶。不過,這個著名的篾匠總會在夜深人靜時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身世,四代貧民,無一人吃皇糧,害怕到時又來一個啥啥運動,沒有人給自家說話,家產就毀會於一旦了。於是他狠下心來,決定讓自己唯一的兒子歐陽波來支撐歐家門戶。但他老人家是半個生意人,生意人總會留一手,他害怕自己的兒子考不上大學年齡又混大了不好找婆娘,或者說好姑娘都嫁人了留下的全是歪瓜裂棗,於是請來媒人四處挑選,終於找到了一個中他意的女孩。此女子初中文憑,長得端莊秀麗,頭發又黑又長,就像樣板戲《紅燈記》李鐵梅的扮相,是歐篾匠最喜歡的類型,認為有旺夫之相,當下心裏就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