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三月的夜晚,殘冬裏僅剩那份涼意,春風還是吹不散的。
東邊一座西洋式府邸,朦朧月光映在鐵藝大門上那塊“陸公館”的黑漆門牌上。夜很寒,門牌上都凝了水珠,府邸後花園內彙聚的夫人小姐臉上也掛了水珠,不過她們的是淚。
陸司令捋著家鞭,嗬斥道:“陸子蒼,你個畜牲,平時裏撒潑不管你,竟然慣的你連軍火也敢私偷。”
聽到父親提起這事,他腰板挺得更直了,忍著皮開肉綻的痛,義正言辭地說:“孩兒沒錯,孩兒是去打山賊,平匪禍。”
又是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背上,反手再揚一鞭,血滲透出來,軍裝外套的綠變成了深褐色,陸家小少爺陸子蒼這時拿出了鐵骨錚錚的氣概,再疼也絕對不肯哼哼一聲。
“就你們幾個不學無術的頑固子弟去剿匪?你一個人犯渾也就算了,你煽動著李家那孩子跟你一起去幹嘛!人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陸家怎麼跟人家交待。”陸司令想起今天在山上與土匪們的交戰,心裏莫名感到後怕,要是自己晚一步到,這個混賬東西可能現在就是冷冰冰的躺在這兒了。
陸子蒼聽到父親提到了李浩平,心裏也一陣地擔憂,自己死就死了,怎能連累好兄弟,可還是不服軟地頂嘴道:“李浩平,他敢來,這才是我中華男兒該有的血性!”
陸司令要被他氣暈過去,直接把鞭子丟到一旁,命人去把家刑一個個搬出來,今天非要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
陸子蒼想著橫豎都要被打,還不如把想說的話都說了。
陸子蒼抬起頭望著父親那張怒氣的臉說:“孩兒以為大丈夫應該胸懷天下,所作所為都應為百姓著想。我今年二十,正是人生大好年華,該為國家效力的時候,你卻隻讓我去學什麼四書五經,虧你還是堂堂的司令!”
又朝著母親說:“娘,我今天真的沒有做錯,我還救了一位姑娘。”說著,嘴角不自覺上揚起來,腦海裏回蕩起一陣甜甜的笑聲,喊著他哥哥。
陸司令見他不知悔改,還竟然麵露微笑,恨鐵不成鋼得一腳朝著陸子蒼的心窩踹了過去。
這一腳的力度連陸司令踢完也有點懵了,一腳踹倒在地的子蒼覺得骨頭像是折斷了似的,每呼吸一下就是鑽心的疼。他麵色慘白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夫人急忙嗬醒呆在一旁的下人:“還不快點扶少爺進去!”
仆人剛要去扶,又畏懼一言不發的陸司令,猶豫了一下,見陸司令沒阻止,這才喊來幾個人一同攙扶起少爺回房。
“我陸家沒這樣打幾下就倒的繡花枕頭!給我把陸家家規抄一百遍,禁足一個禮拜。”
陸夫人掀開陸子蒼的外套一看,薄內衫裏均是血跡,立刻放聲哭出聲來。陸子蒼倒像是沒事人,安慰著母親:“陸家男兒都是真漢子,是要做大英雄的,這點小傷不疼。”
陸子蒼心有餘悸的是父親罵自己是繡花枕頭,回想今天自己單槍匹馬沖去山上剿匪,的確是逞了匹夫之勇,不服氣地暗自發誓道:“早晚有天,我也會成為一名救黎民逃於水火之苦的英雄!”
送走母親後,陸子蒼悄悄爬起來,解開衣領,發現胸口一團深紫色的瘀血,想揉卻一碰就疼,抱怨道:“父親下手可真夠恨的。”嘴角卻帶著一番竊喜,打開書桌前的燈,急忙鋪開一張宣紙,備好筆墨,又覺得不夠的多添了幾種顏料。
燈光下,子蒼麵色柔和,比起剛剛跪在庭院裏豪氣幹雲的人多了不知多少柔情。他又是著急,生怕自己忘記了什麼細節,又是放慢筆法,擔心勾畫地過於潦草。
子蒼畫的是一位女子,那女孩看起來正值二八年華,一雙楚楚動人的葡萄眼,本該顯得幾分小鳥依人,可那上挑的眉毛又使她看起來多了些傲氣,如玉的臉盤上隱隱約約顯出淺淺紅暈。
畫著畫著,子蒼就停下了筆,他望著畫中女孩,又想起自己救下她時,她輕喚地那聲“哥哥,謝謝你。”
子蒼用手輕輕觸了下那似有似無的梨窩,“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他覺得身上的傷也不疼了,更加覺得這頓打挨得真值。
子蒼若有所思,若有所想地望著畫像,口中輕念起:“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