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去靜和齋吧。”
謝韶安猛地抬頭看向他,“你說什麼?”
“念。”師沅頭也沒抬的吩咐一聲,繼續看下一份奏章。
旁邊的寺人猶豫了一下,從桌案邊取過一份擬好的詔書,一字一字的念道:“皇後懷執怨懟,數違教令,不能撫循它子,訓長異室。宮闈之內,若見鷹鸇。既無關雎之德,而有呂、霍之風,豈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節,其上皇後璽綬。”
“你是要……”謝韶安失笑一聲,“廢後?”
師沅在這時候終於抬頭看向她,他的眉眼生得極好,哪怕這時候長眉微攏,眼裏仍然像鋪開了滿天星子,“你知道朕為什麼在此時讓人念這廢後詔書麼?”不等她回答,他已經兀自說了下去,“朕想著,隻要你好好的在章華台待著,這道詔書……朕不光不會發出,反而會下旨讓你搬進椒房殿。畢竟一國之母,總不好一直屈尊在章華台,你說……是不是?”後一句話他壓低了調子,帶出一絲慵懶的味道。
“那是我父親。”謝韶安抬手將發髻上的釵環一一摘下,青絲垂下來,她屈膝,恭恭敬敬拜下去,“請陛下收回成命,重查此案。”
“謝窕!”師沅直呼她的名,“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現在回去,回到你的章華台,朕可以保證此生永不廢後。”
謝韶安起身再拜,語氣裏盡是悲涼:“家父是被冤枉的,謝窕……請陛下收回成命,重查此案。”
“你——”師沅忽然笑了,然後他漫不經心的朝候在一旁的寺人使了個眼色,漫不經心的說,“既然皇後心意已定,那便去吧。”
靜和齋坐落在皇宮西北角,偏僻荒蕪,但至少好過暴室。韶安是見過暴室的,暴室裏陰暗濕冷,不見天日,人被關在那裏,隻要一天……不、半天,半天就能讓人失了神智。
夜裏隻得一盞燭台,韶安看著那一燈如豆,透過破了洞的窗欞朝外看,窗外漆黑,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她緊了緊衣領,抱膝坐著。
她在等,等父親平安的消息,也等……師沅。
有小黃門送了吃食來,人從外麵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一刻也不想停留,就仿佛這裏有食人的精怪,又或是怕多待一會兒就要沾上了晦氣。
食盒的盒蓋扣在桌案上,盒內放著一粥一菜,她端起來聞了聞,吃食還算新鮮。她從前在傳奇話本子上看到說,宮中婦人若進了冷宮,吃的都是殘羹餿飯,但現在看來……殘羹不知是不是,但飯食是沒有餿的,尚能入口。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進冷宮,但她在這時候忽然想起前朝陳皇後,想起長門宮,還有那篇《長門賦》。路漫漫其修遠兮,懷鬱鬱其不可再更……陳皇後至少在少時得到過金屋藏嬌的承諾,而她……
她不信師沅會抄謝家,更不信他會將父親下獄——那得是多大的罪名,才能讓一個顯赫的氏族在洛陽衰敗的這樣倉促?又要安上一個多麼大的罪名,才能令深居高位的太師蒙冤?
便是有人糊塗,父親也絕不會糊塗,誰會放著好端端的仕途不走,好端端的富貴不要?
她覺得師沅一定會來,就像那時他去藏梅寺接她,他明知道她害鄭貴嬪失了子嗣,明知道她給王府女眷強灌避子湯,但他還不是去接她了?她還不是尊號未去,更甚至冠以皇後之尊榮?
想到這兒,韶安端起粥碗,緩慢的一口一口將粥吃盡。
她得活下去,隻有活著,才能等到那一天。
韶安沒有想到,她這一等就從夏等到了秋。
靜和齋大概是得了什麼吩咐,她的吃食從每餐的一粥一菜變成了一飯兩菜,有時候會有人送來蓮子羹或是燕窩。有一天,一群小黃門進來,有人置物,有人放書簡,像是怕她煩悶。
但師沅一日也沒有來過,她沒有外麵的消息,所以也不知道父親如何,謝家如何,就隻能等。
這一日,靜和齋來了人。
韶安看著坐在她對麵的鄭若,開口,語氣是淡的:“鄭貴嬪來此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