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教授病了，尹昊天和葉曉清到東方教授家裏，醫生剛剛打過針。“教授怎麼樣了？”尹昊天問。“有點感冒。可能天熱有點兒火，加上年紀大了，所以出現炎症，我剛剛打了消炎針。教授的身體虛弱，像他這個年紀，好心情很重要。你們要多陪老人聊天，別讓老人寂寞孤單，心火自然就疏散開了。”醫生建議道。聽醫生診斷，他們放下心。尹昊天送醫生出去時，醫生叮囑他，其實教授的身體狀況不佳，帶他去醫院好好做個檢查，憑他多年經驗，教授可能肝部有問題。東方教授麵容清瘦，臉色蒼白，招呼他們坐到身邊來，“唉，人老了，總是麻煩別人。”“教授，醫生說了，您隻是小感冒，打幾針就會好。您多休息，等身體好起來，我們陪您上山鍛煉。”“我的身體我知道，人老了，身體零部件就老化了，就像汽車開久了，不是今天這有毛病就是明天那需要修理，這是老年的一種常態，不值得大驚小怪的。昊天，小清，我把你們當成我最親近的孩子，不需要隱瞞你們什麼。有件事我藏在心裏很久了，想起來就深感愧疚。柏茹雪你們已經見過了，她是我唯一的外孫女兒，刁蠻任性霸道欺負人，你們啊別跟她一般見識，都怪我們這些長輩沒能管教好，我向你們道個歉。”教授神色凝重。外……外孫女……沒聽錯吧。那次夜晚聽到的對話，尹昊天他們隱隱覺得柏茹雪和教授有一定關係，但沒想到會是這麼近的血緣關係。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謎底很快揭曉了。東方林教授和去世的老伴從年輕時就在東寧大學教書，老人曾擔任過學校的教學副校長，聲名遠揚，這點，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老一輩的教授基本已經退休，那麼久遠的事情就沒幾人知道了。東方教授不隻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年輕時在東寧讀書，老人的兒女都很聰明，成績很好，尤其老人的兒子，天分極高，被美國一所著名大學相中，後出國深造。在外人眼中，他們是很幸福的一家人。因為當時的種種原因和當時中國教育的落後，高級知識分子短缺，堪當大學老師的人才更少。東寧大學有個老師，叫柏紅軍，他有一個兒子，叫柏高寒，就是現在東寧的常務副校長，當時也在東寧讀書。東方林不喜歡柏紅軍這個人，兩人甚至很少交流。老人說，柏紅軍就是一個借機混進學校混進黨不學無術的家夥，一個不折不扣善於嘴上功夫的投機者，一個靠踩他人肩膀往上爬的鑽營者。他文化很高，但在哪都待不長，最後費了周折進入東寧大學，當時，他很不得意，大多數人也討厭他，討厭他作為老師不務實，善於溜須拍馬。一次偶然，教授唯一的女兒和柏紅軍的兒子柏高寒相遇，兩個人彼此喜歡上對方，屬於一見鍾情吧。兩個年輕人經常偷偷約會，柏高寒很英俊，能言善道，成績優秀。二人感情深厚，山盟海誓，一個非她不娶，一個非他不嫁。可是，東方教授說什麼也不想把女兒嫁入柏家，即便在很多人眼裏他們確實是很般配，郎才女貌。提到柏高寒，葉曉清想到了和柏茹雪之間發生的不愉快，如果柏高寒是個正人君子，他的女兒又怎麼那麼蠻橫無理，沒一點女性的善良與寬容；他又怎麼會提拔趙範剛那樣的人做保衛部長一職。由此及彼，柏高寒的人品可想而知。柏紅軍為了他這個寶貝兒子，倒也舍得一切，對東方林客氣恭敬，忍受東方林的冷淡態度，來東方家數次聯絡感情，又四下求人為他兒子提親，又求人說好話。東方教授根本不吃他這一套。最後，因為婚事，父女二人大吵一架，東方教授很傷心，他警告女兒，如果和柏高寒在一起，就不要認他這個父親，不要踏入家門半步。東方教授是個很和氣的老人，沒想到在大是大非上非常倔強，不讓步絲毫。東方教授問尹昊天和葉曉清：“你們是不是認為我是個不近人情的人？因為個人偏見就不顧女兒的幸福？”“我不是沒考慮女兒的感受，但我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就是不管怎麼樣，付出什麼樣的代價，絕不能讓他們在一起。我東方林二十歲入黨，以教書育人為己任，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能和這樣的人結親家。大不了我暫時把女兒關在家中，大不了暫時休學，等他們感情淡了自然就分開了。”東方教授說到這，緊緊纂著拳頭，情緒有些激動。尹昊天給東方教授倒杯水，老人喝點水，休息片刻。如果東方林一直堅持下去，如果沒有外界因素，如果曆史不發生意外，也許，事情會像東方教授預想的那樣。過了不久，1966年，中國曆史上發生了一次翻天覆地的政治運動——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不僅僅對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麵造成巨大的破壞和無法估量的損失，迫使大量人才和文化外流，造成很多人才和文化的毀滅，同時，它也給一些不法之徒、無恥之輩可乘之機。在這場浩劫中，極左思想，個人迷信，體製中的弊端和傳統文化的消極方麵都達到了建國以來登峰造極的地步。在這場運動中，無數跳梁小醜變成主角，成為改變別人命運的罪魁禍和主宰者，無數投機者和鑽營者跳到曆史舞台上，成為狠毒殘忍的幫凶和小人得勢便猖狂的爪牙。柏紅軍就是其中之一，他搖身一變，成了東寧大學文革小組的頭子。學校裏很多老師學生都成了他的打擊對象。他得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了他兒子找東方林，要他答應女兒的婚事。東方教授怎麼可能答應他，他再一次把柏紅軍拒之門外。尹昊天和葉曉清也能想到，像這種人，打擊報複、暗地整人是必用伎倆和慣用的卑劣手段。柏紅軍告訴東方林，不答應他的要求，就把東方教授送進牢房，讓他嚐嚐紅衛兵小將們的手段。大字報、戴高帽、批鬥、毆打……有什麼招數盡管使出來吧。東方教授直截了當告訴他，奉陪到底，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但，女兒，寧可她一輩子待在家裏也決不會嫁給柏高寒。東方教授知道他一定會報複，所以時時刻刻提防他。幾天後，文革小組的人找東方教授談話，讓他去國外參加一個頗具規模的學術性訪問，因為這是展示學校科研水平、文化底蘊的重要活動，年輕老師勝任不了，唯有老將出馬。東方教授為了防止發生意外，特意把女兒送到鄉下農村親戚家中關起來，等教授出國訪問回到家時，他的女兒已經和柏高寒結婚了。名為訪問，其實他們的真實目的是把東方教授不動聲色的騙走。木已成舟，東方教授一氣之下病倒了，並且把回娘家的女兒和柏高寒拒之門外。東方教授講到這，躺在床上，一臉哀傷。“東方教授，您今天太累了，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來看您。”尹昊天說完，拉著葉曉清離開東方教授家。我們慶幸生活在一個幸福和平的時代！第二天，尹昊天和葉曉清繼續聽東方教授講述那段不忍直視的心酸往事。東方教授的氣色好多了，說話也比昨天有力氣。“我當時的心情，壞到了極點，把老伴也痛斥一頓。老伴向我解釋，原來是柏紅軍那個混蛋，趁我不在家，對老伴軟硬兼施，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她們就再也看不見我了，會給我按上個‘裏通外國’的帽子，讓我永世不得翻身。她是女人，禁不起嚇唬，哪能想到柏紅軍的卑鄙手段。”東方教授身體康複後，直接找到女兒和柏高寒，要他們離婚。當時，很多人包括親戚朋友不理解東方林，說他狠心，不管女兒的死活，不在意女兒的幸福，隻為自己的名聲清譽考慮。其實，東方教授這樣做就是為女兒的幸福考慮，是為她一生的幸福寧肯當個‘惡人’。當時，柏紅軍是文革小組的頭子，在學校一言九鼎，領著一幫‘蝦兵蟹將’做了太多壞事。他兒子柏高寒畢業後在學校工作，表麵看倒沒像他父親那麼卑鄙陰險，但也不是什麼好人。背後給他父親出了不少壞主意。有一次，東方教授的女兒聽到柏高寒告訴柏紅軍，鄧教授家有一個宋代官窯出的花瓶，抄家時注意一下。這對父子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狼狽為奸，借著文革的名義做了很多壞事。為了價值連城的文物，逼得鄧教授一家妻離子散，手段陰毒。哪個女人和這種道德喪盡之徒一起生活，才是毀了一輩子的幸福。雖然暫時痛苦不堪，但總有苦盡甘來的那一天啊！東方教授咬牙道，“邪不勝正，古之真理。將來總有一天正義戰勝邪惡，真理擊敗魔鬼，我就不信，這些跳梁小醜會一直活躍在中國的政治舞台上。”“東方教授，你說的對，邪惡永遠戰勝不了正義。可是，當時的曆史條件下，柏紅軍能答應你的要求嗎？”葉曉清問。柏紅軍父子二人自然不同意離婚。不管他們父子答不答應，東方教授決定把女兒帶回家。女兒很為難，她告訴父親，柏高寒對自己很好，日子過得很幸福，既然嫁給柏高寒成為他的妻子，這就是命運的安排，無論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做了多少錯事，將來會怎麼樣，她也要從一而終。柏紅軍父子為了不讓東方林帶走女兒，竟然派人把教授關起來。老伴每次來看東方教授的時候，形神憔悴，淚水漣漣。老伴說，我已經失去了女兒，不想再失去丈夫，如果剩下自己一個人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看到老伴這個樣子，東方教授的心軟了下來，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這個家，為陪伴自己的老伴著想啊。東方教授隻好作罷，不再堅持，日後等機會吧，等到他們作繭自縛的時候，等到他們樹倒猢猻散的那一天，再把女兒帶回家。特定的曆史時期，作為個人，根本無力改變現實。尤其當時的大環境下，小人得勢，君子受屈。教授能做的隻能是默默地等待，等待轉機。從這之後，柏高寒不讓妻子和東方教授一家人見麵。索性，不見就不見吧，見了麵隻會更難過，徒添煩惱。1976年，在老一輩革命家的努力下，文革結束，十年如夢魘般的浩劫終於過去了。柏紅軍得到了應得的下場，被關進監獄。柏高寒由於沒有確鑿的直接證據，被學校嚴肅處分一次，這一切就算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