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軍官戰後根據戰役整體評功提升爵位的傳統是非常重要的,否則戰爭過程中,底層軍士幹出為爭搶敵軍首級而內鬥,或幹脆就割戰死、重傷袍澤首級充功的事情不足為奇;那軍官階層為了爭功相互掣肘、坑害也不足為奇。
軍官階層戰後集體提升爵位,是秦國刺激軍隊作戰時精誠合作的重要、有效、也是唯一的手段!
這一戰三川軍團攻下洛陽不算功,拔取滎陽才是戰役目標,隻要滎陽到手,戰後人人提升爵位。衝突在於,蒙驁要用暴鳶的首級打擊韓軍士氣,以最低的成本攻取滎陽達成目標。
而張唐,現在更看重攻城器械的力量。他不認為暴鳶的首級能嚇壞韓軍,隻要韓國的丞相還是張平,那死一個暴鳶無關輕重。
至於誰對誰錯,一個是屢屢與暴鳶交手的秦國宿將,一個是從未與韓軍交手,卻逢戰督軍遊動於敵後破壞對方補給線,晝伏夜出的行家裏手。明麵上蒙驁有深厚的對韓經驗,可張唐率軍擾亂敵後,這種任務需要勇氣,更需要卓越的目光對目標進行取舍。選錯目標,代價可能就是死亡,而張唐至今無敗,可見他對戰爭的敏銳觸覺。
至於張唐與蒙驁的約定……抱歉,熊啟已經被趕走了,兩人一個摘除了心患,一個上升一級,各有所得。而張唐的舊部編在關中軍團,他現在要麼老老實實聽蒙驁的話,借蒙驁的勢頭鎮壓所部楚係軍官;要麼借楚係軍官的力量,做他們的代言人,給蒙驁找點不痛快。
張唐真正敢違逆蒙驁意誌的原因不僅僅在此,更在於中樞。他怕華陽太後,他怕華陽太後會成為第二個宣太後;他也怕傾向於楚人的秦王拿他出氣,戰後秦王不好收拾蒙驁為熊啟出氣,可收拾他一個張唐還是不難的。
最關鍵的在於,張唐怕華陽太後,怕秦王,唯獨不怕蒙驁的後台,國相呂不韋!
而作為立誌成為秦軍統率的新銳將領,張唐有著太多抱負。偏偏,他上頭沒人,他隻能獨樹一幟。若安心做蒙驁副手,到頭來秦國、列國隻知蒙驁,誰又知道他張唐何許人也?
他,必須要有自己的獨立見解,可以是愚蠢的,但絕對不可與蒙驁相同!
張唐端坐戰車之上,雙手交疊柱在劍柄上,承受著惹怒蒙驁的巨大壓力,看著北門本部大方變動,一個中方二千正軍及各級軍官家兵護衛四百人,各兵種混編,在朝東移動中進食、飲水,行動緩慢!
一個騎軍方分作四個五百人小方,組成前一後一,左右各一的菱形陣勢,故意拉大間距朝東做大弧線運動,煙塵彌漫吞沒這兩千騎軍,能看到的隻有煙塵。
秦軍北大營,背負兩根赤紅負羽的斥候,背負三根大紅長羽的傳令進進出出,馬蹄踐踏,煙塵在遲暮金色陽光渲染下泛著金黃。
“將令,左右大方追擊,務必全殲!”
中軍大營轅門處最高指揮木塔上,旗號官聞令,手持兩丈長,旗麵寬四尺,長七尺的黑底秦字大纛揮舞。
每一次揮舞結束,就有一個中方以號聲響應,整整十個中方秦軍,分作南北兩路湧出各處營壘,繞開宜陽城向東緩步前進,在行進中五個中方組成的大方一共含有二十二個小方,小方交替組成適應性最強的魚鱗陣。
鼓點聲指揮著步點聲,整齊步點聲踩踏出的煙塵遮蔽視線。
秦軍步軍以圍巾遮住口鼻,隻能看到前後袍澤,能見度在行軍煙塵中大幅度降低,全靠行軍慣性、鼓號聲的指揮行進。
中軍轅門處,蒙驁端坐戰車,平靜目光看著東邊一片煙塵:“無風,天燥……不適合火攻,卻有礙視線。”
他雙目微微外突,輕喝:“傳令次將張唐,盡發車騎之軍,務必纏住韓軍!另,遣飛騎強令前軍十二校尉,隻留兩方重甲,其餘車騎、輕兵一律追擊!所斬首級不分軍民,悉數以甲士首級計較!”
此時此刻,首陽山東麓邊緣,劉家村北十餘裏處。宋武記恨楚南公襲擊韓非,一路朝南追來,卻發現了意外的東西。
山間鬆林中,遲暮之時,稠密的鬆林中已黑暗一片。
宋武緩緩鬆開雙手,拖著還抽搐的屍體輕輕放到在枯枝腐葉地上,左右看一眼,抬手摘去葛布黑青陳舊麵巾,不由皺眉。
韓非抬手摸著死屍漲紅的麵龐,麵頰兩側各繡著一條蔓狀刺青:“是他們,襲擊了黑龍子趙政。”
宋武點頭:“是塞外邊夷沒錯……他們埋伏周邊,是想對付我們,還是那楚南公?”
韓非看向宋武,緩緩搖頭,眯眼沉吟:“可能子武低估了,應該是想殺我等,以及楚南公。”
“那就讓他殺。”
吐出五個字,宋武手扣在死屍麵顱下壓,將整個腦袋壓入腐朽鬆針黑土中,一股股血液從他指間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