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剛剛離去的老婦人和老婦人的女兒,潘康感覺到,這是一位更加等不及要見到自己丈夫離世前所在位置和墓地之人,所以,潘康連接待老婦人和老婦人女兒時的“休息”客套都省略了。
“請你跟我來。”潘康從機場的臨時停靠處走上車,示意朋友的妻子和自己一道而來。
朋友的妻子二話不說,迅速上了車,坐下來。
在汽車開往事發教堂的路上,朋友的妻子沉默著,眼神呆滯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快速從眼前飛過的影像根本也算不上是什麼風景,隻能說是閃過眼前的畫麵而已。
潘康知道需要說些什麼東西來填充一下這一路的尷尬。
“路上來了很久?”潘康問道。
“嗯。”朋友的妻子有氣無力又漫不經心地回複了一句。
潘康知道,自己這時候並不適合再說些什麼話,盡管沉默的氣氛尷尬,也隻能忍受著。
當潘康帶著朋友的妻子來到這條他最近已經來了無數次的通往教堂的路時,天光已經黯淡下來,沾染了血色的教堂看起來更加地殷紅淒美。
從車上下來的那一刻起,潘康看到朋友妻子的雙腿顫抖著又加速著行走。還沒走到教堂的門口,她的雙腿就癱軟下來,最後在教堂門口跪了下來。教堂裏的景象映入她的眼簾,她忍著不哭,卻還是抽泣,最後長大了嘴巴嚎啕起來。
潘康沒有跟朋友的妻子說任何一句話,沒有提到最後朋友是站在什麼位置,也沒有提到他們遇難時是什麼情景,也沒有描述當時朋友臨走前可能的表情。妻子隻是時而無聲地,時而有聲地哭泣。潘康想,她一定很愛他。
等到朋友的妻子稍微鎮定一會兒之後,潘康想前去說兩句安慰的話語,卻聽到了朋友妻子一個人的喃喃自語,好像是說給已經離世的丈夫聽。
“你生氣離家的時候,我還想著,好,就這樣吧,大家都解脫。可是你走了沒有六個小時,我就開始後悔了。我常常在自己的情緒波瀾表現中猶豫,到底自己是什麼怎麼想的?”朋友的妻子眼神低垂,似乎沒有在看任何一個位置,“我想離開你,一個人生活,感覺那才是自己最舒適的狀態,是自己最好的狀態,可是,我又享受著你對我的好。要是當時你離開,我開始後悔的時候把你追回就好了。後悔已經沒有用了。現在,一切都已經遲了。上天的意願一般,終於在你和我之間畫上了句號。”
聽到朋友妻子的這段話,潘康知道,他在這件事裏,在這個家庭裏,不需要負責任,或者說,根本沒有資格去負這個責任。潘康已經猜出他們之間可能有哪些問題,他們之間是用怎樣的麵目見了給對方的最後一麵。沒有完成的吵架,沒有完成的和解,沒有完成的道歉,成為了兩個人之間最後的遺憾,也是最大的遺憾。死去的人沒有痛苦,通通加之到活著的人身上。潘康暗暗下定決心,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和高敏身上。無論之後是小打小鬧也好,是嚴重的價值觀分離也好,他要用心平氣和的方式,給結果一個漂亮的句號。
“帶我去他的墓地看看吧。”朋友的妻子提出了要求。
“好。”潘康繼續走上車,啟動。
朋友的妻子不需要聽他最後的場麵,一方麵是不想接受更多的不好的信息,一方麵也是認為這接下來的事情跟他和她之間並沒有什麼關聯,隻是結果導致了兩人最後的爭吵沒能和解。與在教堂門口的場景不同,墓地處的朋友妻子,既沒有哭,也沒有說話,隻是從周邊草叢裏摘了幾朵野花,草草地捏在手裏做了一個花束,擺在了朋友的墓碑前。
潘康感覺到她的情緒已經平複,可以進行稍微開拓性一點的對話了。
“為什麼在教堂的門口,你看起來很難過,到了墓地卻相當平靜?”潘康想問的問題的本質其實是,墓地是朋友的身體趟臥之地,為什麼受到了“輕視”?
而朋友的妻子也一下子就把握住了潘康想問的問題核心。
“教堂是他最後時刻,靈魂所在之地。”
原來最後時刻所在的位置,對朋友的妻子而言,並非是普通人看中的遺體所在的位置。
“哦,不。”潘康仔細想了一想,“生前最後所在的位置,的確對於很多人而言,是不一樣的。是我想的過於狹隘了。”
潘康決定,他要將這座教堂買下,維護起來,這是他的朋友們的靈魂最後一次停留在人世間的位置。不為別的,隻為自己內心中的一點愧疚,隻為朋友們的靈魂與在世的家人們還有一個連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