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是稀世珍寶。
它難得,易失去,是最終的夢想,卻不是永恒。
所以,想要守護它,還需要有強大的武力,凝聚的軍心。
定國將軍雁騅正式拜印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巡邊。
這是一次特殊的巡邊,賀翎先前從未有過這樣的規製。
從京城一路出去,人員遞減,戰士歸家。
這些榮歸的將士,有人已升遷,隻是在家中暫留;有人因殘退役,帶著不可逆轉的損傷;有人符合減兵歸田的條件,再不必去搏命。
每一處壯士歸來,盡有那親人的熱淚,伴侶的擁抱,孩子脆生生的呼喚,街坊尊敬的迎接。
她們享受著戰勝的榮光,又把昔日的戰友們送別。
從此以後,便是熟悉又陌生的日子,帶著新的希望去過。
還未成親的男兵,以前多是無人問津,現在媒人卻踏破門檻。求親者都傳,從軍過的男兒身板結實,體質好,性子實,是一等的人品。無論年歲多大,總有人願意娶。什麼樣的家門,隨便他挑。
未成親的女兵,在戰友還未走遠時,便收了一懷的手帕、香包和花朵。似乎滿街青嫩可人的小家碧玉,都在這一刻放下了矜持,再不要以往那些標準,拋棄過去的白眼,盡是非卿不嫁的青睞。
生者榮歸,笑意盈盈。
隊伍裏,還有那無定河邊骨,春閨夢裏人。
每走到一處,巡邊軍也會將死難將士的遺物和撫恤送往一處。
有的戰士死於陣前刀兵,有的戰士死於軍中疾疫。她們守在家中的親人,或不知其死訊,依然翹首盼望;或早知其魂魄已遠,隻聊慰相思。
這些淚,是苦的。
對於賀翎來說,她們的犧牲換來如今和平的榮光,便也是光榮的。
可對那老邁的雙親、稚嫩的孩兒、掩麵的愛侶來說,失去,便隻有唯一的意義。
那是長足的痛苦。
失去依仗,失去賴以生存的錢糧。
失去那個久未見麵,以後也見不得了的人。
都是刀子剜肉一樣的痛,血倒流進魂裏,嗆得滿滿的,卻說都不會說出來。
有人離家許久,就連親人也隻記得模糊的容顏,卻依然抱著那舊衣裳,撫著那平安符,攥著那暗淡的首飾,默然垂淚或傷神。
賀翎不可召回亡者,隻可聊慰生者。
將撫恤發放下去,著裏正和地方官員奉公行事,年年增補。為防有人連這些錢糧都要貪墨,兵部還經由暗衛手段,特設了舉報必應的渠道,並由雁騅不定期清查。管製之嚴格,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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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來,至這毫不起眼的山下小鎮,卻早有故人在官道相迎。
長衣長裙,顏色素淡,花樣不似中原之物,是南沼王簡珍攜世子在此等了多時。
此地,是雁芬和雁芳的家鄉。
昔年橫行街市的姊妹兩個,受暗衛的勸誡,願以此身報國投軍,願挑起雁家軍的旗幟。
這官道便是她們離開的路。
當時推推搡搡,互相鬥嘴,回顧去路,心裏總想著榮歸之時,那十裏八鄉親朋來迎,宰豬宰羊,拿出佳釀,人人敬仰。
如今,確實如此。
姐妹兩個的名聲,已成了本地的英烈,隻有老一輩提起來時,臉上才會顯出一點點笑意。
“總辦壞事的兩個小混賬,但心裏真的是好姑娘。”
雁芬的遺體已經從蜀州邊境處啟出,理齊了白骨。雁芳也從北疆暫時入殮之處啟出,倒換了新的棺木。
如今,扶靈到此,早有指好的一處佳穴,讓失落多年的姐妹能再度相伴。
墓在山腳。正是少年時常去胡鬧,日日走過的必經之處。旁邊某處樹上,還歪歪斜斜刻著兩人的名字和比身高的舊痕跡。
如今那刻印還在原處,是個少年身量,一低頭就看得到。
同時,也看到了兩座碑。
新墳舊骨一場祭,香煙繚繞,再回到小鎮,百姓們依然相隨。
大家要去的是同一處,是簡珍在這小鎮裏為姊妹兩個立的祠堂。
祠堂動工期間,由簡珍親手描繪了姐妹二人的樣貌。其實她未見過雁芬,可魂裏夢裏總見得是那個模樣,跟雁芳相似,隻是沉靜些。在京中時,她將圖像拿給雁騅見過,又改動得更貼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