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第一個正月十五,北京。連續下了幾天的雪在臨近傍晚時分漸漸的停了。雲彩雖然慢慢散去,但天色已是眼見的黑了下來。房屋、樹木和道路上白茫茫連成一片,銀裝素裹。
鼓樓,鍾樓,坐落在中軸路的北側,與南麵的紫禁城遙遙相對。在鼓樓東麵不遠,一處獨門獨院的四合院裏,一位年屆八旬的老人,一麵向前來拜年的鄰居們還禮,一麵帶著笑意的看著幾個小夥子幫他在院門、在正屋門外掛上了大紅燈籠,看著幾個小姑娘小小子在院裏撒著歡地跑著、笑著、鬧著。幾聲鞭炮的脆響震落了樹枝上掛著的積雪,飄落在老人頭上,燈籠的紅光映照著打了個冷戰的老人,那臉上的笑意,越發綻開。
“鍾大爺”、“鍾爺爺”,“給您拜年啦!祝您老身體硬朗的。”鄰居們見忙的差不多了,再次獻上自己的祝福,然後陸續的散去了。把眾鄰居送走,小院慢慢的靜了下來。老人掩好院門,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打開門,走到胡同裏,向兩邊張望著。許久,似是不經意的輕歎一聲,重回小院,拿起立在牆邊的掃帚,掃起了積雪。
“鍾老,看我把誰給您帶來啦!”聲音未落,兩人一前一後已經快步走了進來。老人抬頭,先看到的是一位已過中年的清瘦男子。“李同誌,您咋來了?過年好啊!”,老人激動的扔掉掃帚,快步上前,聲音有些顫抖,兩雙手握在了一起,不停地搖動著。李為峰,這個清瘦的男子抽出手來,摘下眼鏡,揩去早已盈眶的眼淚。“鍾老,您這嘴也太快了,咋把該我要說的話搶著說了!該是我給您拜年的啊。鍾老,祝您老驥伏櫪,老而彌堅,老當益壯。小李給您拜年啦!”。老人有點不知所措的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好,好!多謝多謝!哦,不,使不得使不得!哪有領導給小兵拜年的!”
李為峰突然大聲喊了起來:“哎呦!瞧我這腦子。咱倆快別在這傻客氣啦,您快看,這是誰?”說罷,身子往旁邊一閃,讓出了後邊的人。燈籠的紅光暖暖的照在那人的臉上。老鍾,鍾之立,此時竟木木的立在了原地,像是真的傻了一樣。
對麵的,同樣是一位老人。頭發雖也早已斑白,但梳理得整齊利落,一絲不苟的挽在腦後;額頭和眼角的皺紋難以遮掩出塵的氣質;一件平整挺括的呢子軍大衣裹住勻稱的身材,若非熟悉的人,不會相信她,佟晨也早已年過七旬。
“八年啦!”兩位老人同時輕輕的低語了一聲。“格格!”、“老鍾!”,無盡的思念和擔心,此刻化作從心底迸發出的一聲呼喚。鍾之立快步上前,把對方擁入懷中。
“什麼格格!還是愛亂叫。老李還在呢,你這像什麼樣子!”良久,佟晨淚珠滑落,依偎在鍾之立懷中,輕聲的埋怨著。
“哈哈,沒啥!二老,你們先忙著,我去和司機把行李搬進來。”李為峰識趣的趕緊跑出小院。
“你就讓我在雪地裏這麼待著?”佟晨抬手拭去鍾之立眼角的淚。
“對對對!瞧我,怠慢了格格,罪不可恕!快進屋暖和暖和。”兩人一路走進北屋,目光卻一刻不曾離開對方的臉上。
屋內一隅,爐火正旺。幫佟晨脫去大衣,鍾之立搬過兩把椅子,兩人圍爐而坐。李為峰和司機把行李箱也已扛進屋來。“老李,小同誌,喝點熱水吧。”鍾之立倒了兩杯熱茶水,佟晨接過水杯,遞給了李為峰和司機小夥子。
“行了!鍾老,人我可是完完整整的給您送回來啦!你們一家過個團圓年吧,我們該走啦!”李為峰喝完水,和司機站起身來。
“這大過年的你們去哪?都留下過年!”鍾之立用命令的口吻不滿道。
“鍾老,這北平可不止您一個老寶貝啊!我們還得趕著去給人家也拜個年不是?”李為峰笑著說。
“老李,還是這麼沒正形。行了老鍾,讓他先忙去吧,領導事多!”
“佟老,您這嘴啊,可比老鍾厲害多了!不過我可透露一下,我是給別人騰地方的,您還想著今晚您這不熱鬧?得了,我們走啦!您二老過年好!”
幾人一同走出院門。目送走老李他們,“今晚還會有人來?誰啊?”鍾之立納悶道。
“你啊,進屋踏實等著吧!”佟晨眼角含笑,似是賣關子的說道。
二人走進小院。“格格,你先回屋,我把雪掃掃,省的一會來人說咱們不利落。”鍾之立拿起掃帚。“留點活一會讓他們幹,放心,他們不敢挑你理!”雖然這樣說著,佟晨卻一把搶過掃帚,不容分說的掃起雪來。
“爺爺!爺爺!”喊聲未落,一個小姑娘早已衝進院子,衝進鍾之立的懷裏緊緊的摟住老人,顫抖著身子嗚咽起來。鍾之立詫異的攤著雙手,不解的看向身邊的佟晨。
又有一人走進小院,來到二老近前,深深的鞠下一躬,“佟先生好,鍾爺爺好!學生王前給您二老拜年啦!”
“你是王前?”鍾之立盯著小夥子,不敢相信這就是八年前那個風風火火的楞小子,“那這丫頭是誰?”
“爺爺,我也要給您拜年!”姑娘從老人懷裏跳下來,頭也不抬,一下跪在雪地裏,顫動著身體強忍著哭聲的邊磕頭邊說道“爺爺在上,佟先生在上,鍾慧這裏給您二老拜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