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中旬的柳縣,天氣悶熱難耐,即便是位於半山上的鬆鶴公墓裏也沒有一絲風,一棵棵墨青塔柏被層層低氣壓壓得愈發濃黑沉重。
夏星辰站在石階上,排隊等候上前敬獻一支白色波斯菊。石階很窄,隻能並排站兩個人,前麵長長的隊伍,後麵長長的尾巴。從東上去,從西下來,不走回頭路。
夏星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輪到自己見鍾歡。
夏星辰上次見鍾歡,還是2008年的年底,她挺著大肚子從醫院孕檢出來,站在馬路邊上等丈夫佟健來接她。這時候,鍾歡穿著深藍色的呢大衣,遠遠地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鍾歡笑道。他的頭發是自來卷,額前留海斜斜遮住了右眼眼角,和他們分手時候模樣。
“好久不見。”夏星辰笑得有些尷尬,“你來江城了?”
“嗯,來看看你,馬上就走。再見。”
“嗯,再見。”
夏星辰目送鍾歡遠去。他來得突然,離開得也那麼突然。
有傳言他出國了,也有傳言他躲進山裏出家了......夏星辰有幻想過再見鍾歡的場景,他衣錦還鄉,或是落魄歸來,如果是落魄,她定會攜夫帶女,高高在上地對他說:“謝謝你當年放棄我,我才找到自己的幸福!”
可夏星辰從來沒想過,再見鍾歡會是在他的葬禮上。
她和鍾歡算是青梅竹馬,在柳縣這個不大的縣城裏同窗六載,最後在高三畢業那時確定了戀愛關係,然後維持了四年的異地戀。
夏星辰在江城,鍾歡南下廣州。
畢業那年,鍾歡提出了分手。
被甩的夏星辰很傷心,於是用工作和相親來麻痹自己。
現在的夏星辰已經是個三歲多孩子的母親。
鍾歡的葬禮很簡單,從他父母在殯儀館簽字後就立刻進入火葬場,然後是墓地,共費時一天,期間沒有通知任何人。鍾歡的葬禮又出乎意料得熱鬧,他的小學、中學、甚至很多外省的大學同學都自發來參加。
“我們班除了兩個在國外,剩下的五十個都到了。畢業十年,開過兩次同學會,人都沒有今天來得全。”站在旁邊的高中班長對夏星辰歎息道。
墓碑上鍾歡的照片還是他大學畢業那年的,頭發是那時候正流行的帶著憂鬱氣質的長度。
其實鍾歡生前的人緣並不如葬禮來得這麼好。他與誰都聊得來,但與誰又都保持了那麼點不可名狀的距離,所以不僅沒有狐朋狗友,更沒有交心的兄弟。
這次大家齊聚在他的葬禮,無外乎他那鬧得沸沸揚揚的死因。三年前鍾歡突然消失在大家視線裏,直到一個月前某戶外探險隊企圖探秘流金山腹地時,在腐草叢中發現了已經化成堆骸骨的他。警方介入,經過警察調查法醫驗證最後得出結果,這是個悲慘的意外事件,應該是死者生前到流金山遊玩,不知什麼原因,誤闖進原始森林,然後迷路,最後活活餓死。
在墓地,鍾歡的父母再次哭得死去活來,最後被親友架著離開的。畢竟世間最悲痛的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而且鍾歡還是屬於八零年代特有的獨生子女。
鍾歡是個生活非常嚴謹的人,所以夏星辰猜他的死亡原因絕不會是意外。不過如果這時候鍾歡在現場,定會這麼勸自己的父母:“人早晚都會死,有什麼好哭的。”想著這樣的場景,夏星辰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嘴角諷刺性地彎了彎。
“生亦何歡,死亦何哀”這是鍾歡生前最愛歎息的句話。夏星辰覺得自己也是最明白他的人。
夏星辰回到家,夏家爸媽長籲短歎後不免心有戚戚。“辰辰啊,小雨也上幼兒園了,要不你和佟健再要個吧,反正你們倆都符合政策。”夏媽媽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夏星辰。
夏星辰用了最標準的“嗬嗬”來回應這個話題。
生孩子,說得簡單,可生下來誰養、怎麼養呢?夏星辰的心裏是悲觀的。她從2005年開始在江城一家叫春之韻的旅遊集團上班,從打雜小妹做起,熬了差不多七年,終於熬到年初,前個主管回家生孩子,她才榮升為了新任的會務部主管。為了保住工作不被淘汰,她記得當年在生小雨的前一個星期還在上班,而剛出月子又馬不停蹄地開始工作。
這次,夏星辰也沒敢在老家柳縣多呆,第二天坐了最早的趟動車回江城。做過旅遊行業的人都知道,旅遊人根本沒有所謂的節假休息日。
動車到江城要差不多兩個半小時的時間,雖然是周末,夏星辰也沒要佟健來接她,老夫老妻早過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膩歪時光,愛情早蛻變成了親情。
夏星辰喜歡這種感覺,她覺得親人要比愛人可靠得多。
“師傅,不去嘉祥小區了,去元豐國際!”當出租車穿出寧夏街往同友路開時,夏星辰突然說道。
“美女,這裏很難掉頭的。”出租車師傅抱怨了聲,最後還是改了方向往元豐國際開去。
剛剛在寧夏街的一家快捷酒店門口,她看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半掛在佟健身上,而佟健笑得春風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