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之南,煙花繁盛處,一座雄壯城池臨江而立。
江中兵舸往來,蘭槳破月,燈火星輝難辨。
這座城池於刁鬥霧氣中巋然不動,五丈城牆上燈火昏暗,城下竹木蔥蘢,蟲鳴水聲,襯得夜色中的城池越發寂寞安靜;城內卻隱隱約約有轟鳴騷動之聲;城門上懸著一塊灰底金字牌匾,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江淮風月”四個大字,筆勢一如城外江河之水,連綿不絕,飛揚跋扈,傲然有神仙之姿。
此處便是南風城,乃江淮通衢,兵家必爭之地。
順著牌匾目光上移,一杆形式古舊的西川素錦大旗淩風招展,旗上書著兩尺見方一個江字,筆畫猙獰險惡,勢如劍張戟立,和“江淮風月”四字意韻大相庭徑。
冷月無言,千年來照著大江東去不複返,目睹無數英雄豪傑隨波濤而逝。此刻冷輝布滿素錦旗麵,那江字卻隱隱約約透出一股紫芒,恍如一層薄霧籠罩其上。
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江字是珠墨所書,是以月光下有奇景隱現。至於珠墨為何物,那便要言及前朝之事。原來六朝年間,世人奢侈成風,尤以各國王室最好鋪金篆玉,三千宮宇無不珠圍翠繞、流光溢彩。各國宮中養著一群禦用文人,平日裏隻知倚紅偎翠、填詞賦詩,討得風流帝王一時歡心,便高官得作,駿馬得騎,浸潤朝政,禍亂一國,尤以江南為甚。
這等文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專在奢靡之物上下功夫。這群人自道高人一等,所用文房四寶也要炫人耳目,方稱得自家的錦口繡心。便有人想出以南海明珠研磨成粉,將其混入上等延圭墨中,再經諸般巧技炮製,作成一等奇墨,號為珠墨。
燈火月光之下,此墨寫出的字跡便是英輝耀目。字跡連綴成篇,更顯得文章詩詞仙氣橫溢、光彩照人。
一鬥明珠,隻得珠墨三兩;一篇豔詞,不知凝聚了多少百姓血淚。
後來六朝覆滅,又經五代之亂世,天下歸於胤朝,盡改奢靡之風,一應鋪張之物盡皆廢除,珠墨卻因其品性溫涼、既使置於冰炭之中也不改其性而備受文人推崇,漸漸由書寫之用變作文玩之用,其價不減反增。
書寫這般一個江字,所耗珠墨不下五兩,顯得這座城池愈發豪奢富態。
城中坊市皆按八卦之形修築,陰陽爻相、乾坤震澤分明,此刻各坊市早已關門閉戶。城中心一座周長三裏有餘的大莊院內卻是燈火通明,無數仆婢捧著茶水糕點進進出出,莊院旁邊一塊周廣數十丈的演武場中,有百十人各執兵刃而立,看著場中一紅一白兩道身影交錯縱橫。
隻見那白衣人手中一柄青鋒寶劍,月光下冷氣森森,上下翻飛如風中落葉,諸般奇妙劍招層出不窮,那白影更是飄忽在前,倏忽在後,一擊不中,遠遁千裏,靈動飄逸若流風之回雪,看得周圍客人們心曠神怡,暗中叫好。
那紅衣少年卻端然凝立,穩如泰山,似一尊六朝玉像般雍容華貴,在劍光叢中信手揮出數劍,便將飛來劍招一一破解。眾人隻見那白衣人繞著紅衣少年盤旋不止,月光下恍如一朵微微綻放的白色牡丹花,那紅衣人晚風中飄飛的衣袂,就如一團烈火在花蕊上靜靜燃燒。
眾人都看得呆了。
驀地一聲清響劃破夜空,紅衣人橫劍而立,一言不發。數丈外,白衣人兩手空空,一柄青鋒劍在半空中嗡鳴不止,片刻後插入兩人之間的那片土地上。
白衣人挽弄著衣帶,臉上帶著一股羞澀,嘻嘻而笑,一頭長發風中飄拂,白月映照下眉橫春山,眼動秋水,神采奕奕,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