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自小不通音律,無論大金烏和八金烏如何教習,始終彈不了幾個音,會不了幾首曲子。唯獨此曲,每次裂魂,大金烏都會彈奏,也因此魂歸自家。於是在扶桑小小腦袋裏,這首曲子閉著眼也知道什麼時候是什麼音,收放自如。
簫聲悠長縹緲,順著雨,隨著風,不由自主般,扶桑開始釋放神力,視線也從海岸望向遠方,簫聲輕渺,飄飄蕩蕩,可是很快眼前的現實又將她拉回來。
直到微雨中最後一聲雷從雲中劈開,炸裂在頭頂。
扶桑的簫聲斷了,她緩緩抬起頭,雨水苦澀了眼睛,眼角流下一點點鹽。
天上掛著的是五彩雲,中間鑲著日光、雨水、虹色。
簫聲伴著風,雲下是人類開墾出的無邊無際的田野,高低錯落,平整有序,到處皆是黃綠交織,生機盎然。
那是她牽掛的去處啊,那片土地承載著她的記憶。
她曾是岱輿扶桑,她曾是暘穀畢月。
她飛過仙山,心中有一個念想在生根發芽,瞬間茁壯到無力可摧,這個念想甚是簡單,她想回家,回到岱輿。
那片土地上不僅僅有少昊,還有代表她曾來過這個世界的所有。
記憶中的是一處遼闊的平原,風帶走她的神識,這處平原看得出肥沃繁華,雲朵都是吉祥之色,似有天神護佑。
耳邊徐徐掠過溫柔緩緩的音色,如湖麵平靜,如溪水緩緩,好像她曾經看過的那些美景一樣,留在心裏。
這段暖暖音色卻等不及要帶她到一個熟悉的地方,那個地方果真是一片湖,周圍有白鶴悠悠飛過,一棵巨大繁盛的玉樹獨立其中,通體散發藍螢色的光芒。一道白光刺痛了扶桑的眼睛,她看見紅彤彤一團火焰,她走上前,不,是一隻鳥,那隻鳥如此熟悉,卻想不起是什麼了。
火鳥從樹枝上一躍而飛,飛向天際,而樹,依舊在那裏,矢誌不渝。
“你下一世還要等他?”
扶桑回身,來人是忘川河畔的引渡人。
“公主,放過你自己吧。”引渡人的聲音漸漸褪色,變得圓滑,變得溫柔,變成一個女聲。
“竺葵,”自己是扶桑玉樹,掌天下草木,不會不知道來人是誰。
“我還是渝水小祭司的時候就聽說過少昊扶桑的故事……”竺葵看扶桑似乎聽夠了別人這麼說便話鋒一轉,道:“第一世,我被用來救他我是願意的,這一世你卻用命換了我的命。扶桑神女,你可還有什麼遺憾?”
扶桑沒接話,竺葵又問道:“你可還有悔恨?”
遺憾有多少呢?悔恨又有什麼呢?
扶桑想起自己在那個世界沒有奏完的曲子,沒有囑咐完的事情,似乎還有很多。
“你可以對我說。”
“你要渡我走了?”
竺葵點點頭。
扶桑道:“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是這樣一個結局。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大家的悲痛來的莫名其妙,也不至於太過傷心。”
“竺葵姐姐,你覺得我們眼前的景色美麼?”
竺葵點點頭。
“我曾經是扶桑神木,我的願望曾經是那般簡單,隻要有一天,自己能擁有一具肉身,他便會穿著玉顓九禦袍來娶我,我們也會對著東夷大地結拜為夫妻……”
“我會告訴他。”
“我不想你告訴他我這些小女兒心思。”
“那你想告訴他什麼呢?”
“我一直想對他說那句話,可是我從沒有說過,不因為他是我帝兄,而是因為我知道,我說了就是在逼他。如果可以,竺葵姐姐我想你能替我轉達給他。”
“好,你說。”竺葵能想象到該是有多掏心掏肺的話。
“麻煩你告訴他,我隻是習慣了等他,陪他,是萬萬沒有到愛情那一步的,敖源說得對,我和蛟牙才是一路人,我們相互扶持,如果有下一世,我一定會選蛟牙。”
“公主,我不明白……”
“姐姐,我的神識要散了,”扶桑摸了摸自己眼角,道:“留下這雙眼睛,或許是我做過最正確的事情。”
“姐姐,開始吧。”
竺葵哭了,哭得聲嘶力竭,淚水砸在地上。
眼前白光炸開,樹所在的地方走出一個人來。
扶桑不知道為什麼,隻覺得麵前很溫暖,他伸出手來,像過去成千上萬次那般地對她說:“畢月,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