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狼煙
阿虎
我們村最高的山頭上,衝天矗立著一門土炮,我爺爺說這口炮的年齡比他的爺爺都大,是義和團轟擊八國聯軍的老家夥。
那年夏天,清秀的麥子日漸變得笨頭笨腦。在一個知了喊破了嗓子的中午,爺爺請來了陰陽先生,喊叫著村子裏的壯年人,把老炮炮口衝天,栽在山頭上,好像山頭上立著一個黑鋼銅人。
隨後,村子裏開始推選炮手,炮手必須是掌握了火藥爆炸原理的壯漢,負責用火藥轟散冰雹。他一年的口糧大夥公攤。因此,炮手除了對天放炮,剩下的活就是吃飯拉屎,和脫產幹部一樣清閑。
我從學校裏回家的時候,恰好村子裏競選炮手,我二哥在嫂子的慫恿下準備參選,他還沒上台,爺爺的拐棍就掄了過來,他的腦門立刻腫起了一個黑包。
一聲炮響把整個村子震得屁滾尿流。劉趕山從爆炸的煙雲中走了出來,他的神態如同摧毀了敵人碉堡的爆破英雄。劉趕山看了看嚇傻了的村民,輕輕彈掉了手指上的拉環。“一顆手榴彈能嚇死人啊”。
劉趕山撿起爺爺掉落在地的拐杖,十分費勁的塞進老人家顫抖的手中。爺爺幹枯的手指如同雞爪子扣住了一根救命的枝條。
劉趕山遺憾的搖了搖頭,“響聲還是差了點,要不是過了爆破期,能把大夥的睾丸震破了”。
“還有誰想當炮手”?爺爺喊了十多遍,所有的人就跟栽進了泥土的木樁,邁不動步子。
劉趕山當仁不讓地成了炮手。
黃昏時分,太陽的餘暉紅如豬血,炮山頂上舉行嚴肅的炮手交接儀式,三個年過七旬的老漢把牛皮火藥桶托在頭頂。胡陰陽身披道袍,如同抽風的老山羊一樣胡須亂抖,念著誰也聽不懂的經文。猛然間,胡陰陽眯著的雙眼射出寒光,他嚎叫一聲,用木劍刺向一堆畫著鬼符的黃紙,淡藍色的火苗立刻吞噬了鬼符,紛飛的紙灰如萬隻黑蝶在空中翩然漫舞。幾個壯漢踏塵而來,把一隻公羊抬到了土炮前,屠夫揚起冷光四射的殺豬刀,捅向公羊的心窩,黑血順著鋼刀血槽噴射出來,浸紅了土炮上裹著的白綾。兩個手腳麻利的小夥子扯下白綾,纏繞在光著上身的劉趕山身上。劉趕山立馬成了天神一樣的金剛血人,渾身噴射著灼人血氣,他踏著塵土跑到三個老人跟前,一把奪過牛皮火藥筒,把半升火藥灌在了土炮裏,18個童年男子圍著土炮,齊刷刷褪掉了褲子,平躺在地上,讓18根男根和土炮一起直指雲天。屠夫用山羊的心肝把十八根男根染成血色,劉趕山搶過火把,點燃了引線,一聲徹天巨響,爆炸驚天動地,整個村莊打了個冷戰。臉上塗滿了羊血的劉趕山成了我們村的炮手。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家吃飯,一聲驚雷幾乎把飯碗震掉,我爺爺從炕頭上滾落了下來,連滾帶爬出了家門。黑雲如同洪水一樣翻滾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天空陰森黑暗,冷風從樹梢上竄了過來,刺得人小便失禁,牙根打顫。
一道電光把黑雲斬成了兩半,沉悶的響聲仿佛從地底深處滾滾而來。爺爺一聲怪叫,一把扯著我滾回了窯洞裏。
一聲巨大的爆炸從天劈落,院子裏的百年老柳冒了一股青煙,抖動了一下,被驚雷攔腰劈成了兩半。
爺爺發瘋一樣從屋子裏衝了出來,兩眼直勾勾望著炮山。
劉趕山扛著一包炸藥衝上了炮山,他一把扯開炮口的破布,用牛角量好了炸藥,填進了炮膛裏。
“點火”爺爺發瘋的咆哮著,“你他娘的快點火。
劉趕山飛快的用塑料布把剩下的火藥包好,一腳踢進了旁邊的老鼠洞裏。隨後,他用火藥和棉花搓了一根導火索。
一聲悶雷從山邊傳來,一道如鞭閃電,劈空抽向了炮山。
“完啦,劉趕山完啦”,爺爺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劉趕山飛快的拿起一塊塑料布,塞住了炮口。他就勢一滾,隱沒在旁邊的避雨洞裏。
閃電把炮山的一棵枯樹劈得成了一堆焦木。
由於受都塑料布的絕緣保護,閃電沒有引燃炮膛裏的炸藥。
劉趕山鑽出了山洞,他摸去了臉上的灰塵,回頭望了望我們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