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蘇九九,奶奶給我起名的時候,我並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一定舉雙手反對。
奶奶說,我天生骨量輕,命薄,而九是數字裏最大的,能助我逆天改命。
可奶奶沒有文化,她不知道,有個成語叫九九歸一。
奶奶迷信,大致是因為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行當。
趕屍。
說趕屍,其實也不準確,據說到我爺爺的爺爺那一輩,還能讓屍體乖乖排好隊,自行行走,當然,這隻是傳說了。
這手藝早已經失傳了。
這些年,通訊交通漸漸發達起來,趕屍無非是把屍體用冷凍棺裝起來,按照下單的地址給客戶送過去。
說到底,跟快遞員是一個性質。
但這畢竟是死人的錢,說來也不是那麼好賺的,若是沒些手藝傍身,誰敢常年在陰陽兩界肆意遊走?
我們蘇家這手藝是從祖上那裏傳下來的,傳男不傳女,幾代單傳,但好死不死,到了我這一代,由於計劃生育緣故,竟敢隻剩了我這一個丫頭。
父親母親死的那天,奶奶的臉上跟抹了清灰一樣,她盯著我看了很長時間,古怪說道:“命,都是命。”
我那時候不過五六歲的年紀,自然聽不明白,扒拉著奶奶的胳膊,“奶,你說什麼呢?”
奶奶倏然瞪起眼睛,眼球似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一樣,幹枯的雙手猛然掐住我的脖子,“死,都去死!”
十幾年了過去了,直到今天我仍然忘不了那種絕望的窒息感。
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要感謝爺爺,他從門外一個健步衝了進來,一把打掉了奶奶的手,用家鄉話罵罵咧咧地說:“瘋婆子!你想要讓老蘇家絕後嗎!”
奶奶木訥望向爺爺,一屁股坐到父親的骨灰盒上,指甲一遍遍地用力劃過木頭表麵,發出滲人的吱吱聲。
爺爺沒有管奶奶,一把按住我瘦弱的肩膀,“九啊,以後老蘇家就靠你了。”
爺爺說完就把我送去了鄰居家,家裏發生了什麼我絲毫不知道,我隻知道,第二天,奶奶瘋了。
而我,不過六歲,就開始跟著爺爺一起趕屍。
到後來上中學,我去了縣城二叔家裏,又考到了省城一所普通大學,算起來已經很久沒回過村裏了。
記憶斑駁,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
我特意跟輔導員請了假,回老家陪爺爺奶奶。
一進院門,奶奶就眯縫起眼睛,像老貓一樣迸發出眸光,警惕地盯著我看。
我默默走進去,這些年,我早已經習慣了奶奶對我的敵意。
爺爺看見我,倒是很高興,特意殺了頭豬款待我。
一家人正吃著飯,門口突然衝起來一個穿著黑馬褂的男人。
“老蘇頭,接活嗎?”
我皺著眉,順著那道聲音望了過去。打眼一看,是個油頭粉麵的中年人,手裏還抱著個青花瓷的骨灰盒。
我今天生日,他抱個骨灰盒,不夠晦氣的。
爺爺像是看出了我的不耐煩,擺了擺手說:“今天不接活兒。”
話音落下,那中年男人諂媚一笑,幾步走進了堂廳,從腰包裏掏出一遝錢,“啪”的一聲拍在了木桌上。
“五萬,送到省城。”
黑馬褂走了,青花瓷骨灰盒和五萬塊錢就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