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時光荏苒。1928年(即民國17年)春。
運河裏,一艘燃油機輪用鋼索牽引十幾節駁船從下遊逆水而來,天賜和兩個年輕的船工站在最前頭的機輪船頭上,身後船頂的煙筒裏冒著黑煙,馬達聲“突突”轟鳴,船頭衝開水麵形成水浪拍打在運河兩岸的護堰青石上。兩聲汽笛長鳴,船速漸漸減慢,向貨場碼頭中間斜著,泊靠過來。原先的木板帆船和它比起來,顯得既矮小且扁窄,就象小弟弟見到老大哥,早就知趣地自動躲在一邊。
輪船靠穩碼頭,兩個年輕的船工,抄起纜繩固定在碼頭邊的鐵環上。天賜下船,踏上碼頭。
碼頭上,已是中年的大翠和二翠正在等候,兩人身邊分別跟著一個男孩和女孩。跟在大翠身邊的男孩十二三歲,才剃的小光頭上頂著一撮黑發;跟在二翠身邊的女孩十三四歲,腦後梳起一根辮子。
男孩看見天賜先跑上前來,報喜似地道:爹,俺姨帶著玉兒姐來了。
天賜“哦”了一聲,伸手摸著兒子的小光頭,先招呼二翠道:就你和玉兒娘倆來的?
二翠答道:自從公司的張連芬死後,玉兒她爹更忙了,不是去天津總局,就是跑各個礦區,很少呆在家裏。
天賜道:公司那一攤子事情確實太多。
二翠的女兒玉兒文靜地又禮貌地問候道:姨夫好!
天賜道:好,好!
順子從後麵湊過來,向大翠開玩笑道:嫂子,這迎接天賜哥的場麵搞得也太隆重了吧,你和小強娘倆來也就夠了,怎麼還帶著親戚前來?嘻嘻。
大翠道:就你貧嘴。
順子笑著,也和二翠打過招呼。
小強拉起順子的手道:順子叔叔,帶我和玉兒姐去看看你那能在水裏跑的機器。
天賜阻止道:現在可不行,剛熄火呐。
小強纏著道:現在玉兒姐來了,上次我答應她,要帶她去看的,你以前就教過我,要說話算話。
順子和二翠笑起來;天賜和大翠相互看看,不好再阻止。
順子道:走,我帶你看去。
小強拉起玉兒的手,跟著順子就要上船,大喜道:還是順子叔叔好!
三個人上了船,小強邊走邊好奇地問道:順子叔,這船安裝上機器,能自動在水上跑,是不是也象人在水裏紮猛子那樣,手在前麵扒,腳在後麵蹬?
順子解釋道:不全是,在船尾安裝了個波輪,機器帶動波輪攪動水,船就走了。
大翠擔心小強到船艙裏亂動,叮囑道:小強,到了船艙不許調皮,別亂動亂摸的。
小強道:嗯。
天賜,大翠,二翠三人透過窗戶看到小強站在駕駛艙裏,兩手抓住方向輪,學著大人開船的樣子,嘴裏還學著機器發動時發出的“突突”聲,玉兒站在一邊靜靜地看。
三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不出聲地笑了。
中興公司。
寬大的房間內,三名財務人員正圍著帳桌核算賬目,一個人攤著賬本讀著數字,另兩個人麵前放了兩個算盤,兩個人四隻手同時撥動四個算盤,算盤珠子隨著手指飛花劈裏啪啦一陣響動。
王管家手拿賬本站在桌前等候,看到三個人停住了手,問道:怎麼樣?總經理正等著要呐。
那個讀數的中年人,合上厚厚的賬本,遞給王管家道:一分一毫都不差,看這年終大帳算的,能把各個礦的分賬合上龍門,真的不易,快去交差吧。
王管家接過賬本,又驗過四個算盤上珠子擺得一模一樣,才滿意地走出去。
金銘坐在辦公桌後,埋頭看帳。
王管家手拎茶壺向兩隻杯子裏倒水。
金銘頭也不抬地道:怎麼會這麼多,賬本上的數字準嗎?不會是記錯了吧?
王管家道:財務處的三個人都核計了三遍,千真萬確,分毫不差。
金銘念著賬本道:總資產七百五十餘萬元,年銷售額一千二百萬元,支出二百萬元,餘額淨盈利一千萬元,真的能盈利這麼多,那些大項開支的款項都一筆不落地記上帳了?
王管家掰著手指頭細說開來:購買輪船,更新設備,各種賦稅,股金利息,工資福利,津浦鐵路的運費等等,別說這些大項支出,一筆不漏,就是多如牛毛的細小賬目也都一一列出,而且年關前還大都付過現款,就連礦上那些‘裏工’工人年終的花紅,都預列出來,還沒敢發下去。
金銘道:不是按照慣例支出嗎?
王管家道:公司現有工人大約8500餘人,頂身股的‘裏工’約有4000,其餘的4500多人都是‘外工’,當時為了留住熟練工,技術工,根據年限及貢獻的大小,年終分紅時多給一個月的工錢,工人們讚為分花紅,花紅隻有‘裏工’的,沒有‘外工’的,這事你是清楚的,都實施幾十年了。
金銘疑問道:怎麼還不敢發?
王管家道:以往每年份花紅,有些資格老的‘外工’眼熱,發發牢騷,甚至罵幾句也就過去了。前些日子,聽說幾個‘外工’正在背後商議,要聚眾前來討要,你看發放的名單都做賬成冊了,擔心出事,所以就---
王管家說著,就把分花紅的賬本打開給金銘過目。
金銘看過,抬眼看著王管家,問道: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王管家道:這要看怎麼說,就像財主家的雇工,有長工,有短工,還有世代為家丁的。農忙季節,長工不夠,財主就多顧些短工應急;閑了,就打發短工。可在礦上,這麼些年一直都很忙,挖出的煤炭不夠買的,買家先下錢後提貨,還要排隊等候,有的買主為了盡快弄到煤炭,使銀子,走門子,請客送禮,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金銘道:不要扯遠了。你說是該發還是不該發,要發的話,怎麼發,發多少合適?
王管家笑著道:該給有給的道理,不給也有不給的理由,
金銘道:廢話,等於沒說。
王管家道:‘無處不均勻,見者有份’當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有表示的話,愚私下以為,可以參照勞作的年限,幹一年的不同於幹兩年的,三春的與五載的不能一樣。
金銘道:哦,你下去吧,這件事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