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同樂飯莊的大門口。寒風不斷從她敞開的大衣領口裏灌進去,把她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凍得收縮起來。天上紛紛揚揚地下著小雪,地麵上像鋪了一條不甚幹淨的白毛毯,被路人的腳蓋上了許多黑色的印記。路邊的老柳樹蕭瑟地立在那裏,像怕冷的老人,抖索著凍僵的手臂,直直地戳向被雪覆蓋的地麵。她用一隻凍得麻木了的手,伸進大衣口袋裏,緊緊拽住了一把小刀。一陣鑽心的刺痛在手掌心蔓延開來,想必是因為握得太緊,鋒利的刀口割破了手掌,有濕濕的粘稠的液體順著刀口往下流。今天是她結婚的好日子,可她卻像一個被通緝的逃犯,躲躲藏藏地走在人叢中。走投無路時,又不知不覺地回到這裏來了。到了這裏才想到,這個地方現在也已經不安全了。
乘著沒人趕緊走吧!一會兒被他們看到就麻煩了。她從雪地裏拔出凍僵的腳,往前挪動了一步,腳心抽筋似地疼痛起來。飯店門廊上鑲著彩燈的招牌,在寒風中顫顫巍巍地晃動著,發出刺耳的咣當聲。每響一聲她的身子就止不住顫抖一次。她頭昏腦脹地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鬼使神差地又回到這裏的?也許因為這裏曾經是她和高秋初次相識的地方。兩人從相識到分手,也不過不到一年的時間,感覺上怎麼像發生了很長時間的事情?也許是自己反反複複回憶得太多,才把時間綿延長了的,現在回憶起來,一切恍如夢中一樣,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最後一次回過頭來,看了看飯店那個半明半暗的門廊,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透過門廊下麵那扇汙跡斑斑的玻璃門,她恍惚又看到高秋正坐在吧台前那張有個豁口的桌子前,狼吞虎咽地吃著他的工作餐。
2002年的春節剛過,她那失去聯係好久的舅舅,終於找到她,便把她帶到在這家飯店做了一名收銀員。第一次看到高秋,就是在這家飯店裏。是文麗介紹他們認識的,文麗和她是高中同學,和高秋在同一個單位上班,而且在同一個科室。因為這同樂飯莊和他們公司挨得近,文麗中午的工作餐就愛到同樂飯莊來吃。飯店的上班時間比較特殊,她下午休息的時間也就是文麗上班的時間。她因為離家較遠,況且家裏又是那樣的吵鬧,一般在下午下班的時間,就老愛到文麗的辦公室裏去稍作休息。
那個柳樹剛剛抽出綠芽的春天的中午,文麗又照例來到她們飯店。這同樂飯莊名字叫得挺喜慶,其實就是個快捷飯店。不大的門麵,店裏的裝修也很普通。四麵的牆上,靠馬路的一麵安裝著整副落地玻璃,裏側的一麵是工作間,剩下的二麵牆上貼著素色碎花的牆紙。地上鋪著米色的大理石地磚。二三十張白色的條形的長桌子擦得幹幹淨淨的,整齊地擺在屋子中間。人咋一進來,會誤會走進了某個學校的教室,或者是某個單位的食堂。每張桌子兩邊對開坐,一張桌子可以坐下六個人。店裏賣的雖都是些家常菜,但很有特色。再加上菜價也不算貴,所以深得附近工薪階層的喜愛,生意出奇地火爆。中午隻要一到下班的點,店裏馬上人滿為患。
文麗那天便要了幾個菜,放在一個托盤裏端著,正四下裏轉動著脖頸找座位,忽然看到靠近吧台的地方,坐著個男的,正用風卷殘雲一樣的速度吃著飯。文麗看見他咦了一聲道:“高組長,你也在這兒吃飯啊?”說著,就走過去把托盤放到他的桌子上。那個男的已經替她拉開了一張椅子。文麗一抬頭,看到如燕正朝著她張望,便招呼她過來。如燕便從吧台裏側繞出來,走到他們的桌子跟前。文麗指了指那個男的,對如燕說:“這是我們辦公室的高組長,這是我的同學如燕,我們經常在一起,你們應該見過的吧?”如燕對他點了點頭,腦子裏並沒有什麼見過他的印象,因為文麗的辦公室有好幾個男的,她把他們都搞混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他也抬起頭,含著滿嘴的食物對她牽了牽嘴角,算作微笑。一張四四方方的臉上,生著兩道濃濃的劍眉,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像兩把支開的小扇子,這給他的臉的整體輪廓,平添了一點溫柔的氣質,但並不缺少陽剛之美。這樣的長睫毛,長在一張男人的臉上,如燕覺得是有點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