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卻未回眸,也未睜開眼睛,隻是慵懶道:“我可曾同你說過,我為何喜歡這裏?”
秦夙一臉茫然,便疑惑得看向身旁的女子,青琳未睜眼,卻似可以看到秦夙神情,接而緩緩道:“因為那天你帶我來這裏,真真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秦夙未插話,隻等女子繼續說下去,青琳歎了口氣,接著道:“隻有在這青山綠水中,我才可以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沒有生死大任等著我去完成,我也不必去犧牲什麼。”
秦夙知她心中愁苦,雖貴為一品忠義夫人,卻受盡瘡痍,心中身上,皆是權利、謀略、愛情、親情、友情帶給她的層層傷口。於是他慢慢握住她的手,果不其然,女子手心中一片冰涼,似剛剛從冰窖中出來。
然而,青琳卻慢慢抽出手,隻將手指放在眼前,忽而睜開眼睛,一雙明目中皆是對這世事的不可置信,她將手背翻了過來,看看手心,又將手心翻了過來,看看手背,隻喃喃道:“我這雙手,這一生殺了許多人,雖然他們都曾是大靖的敵人,然而他們生下來,卻萬萬不是自願成為我沐青琳的敵人的,於是你看,上蒼果真在懲罰我,如今便要我抉擇,是要我的爹爹早走一步,還是要我親手殺了我至親至信的朋友。”
說到這裏,女子竟然禁不住兀自留下眼淚,滴答滴答,滴在草地之上,浸得草地一片冰涼。
秦夙歎了口氣,他知她心中愁苦,細細算來,她也隻有二十歲,正是女子如花的年紀,卻徒然被卷入王族權位之爭中,如何勸慰,卻也隻是徒勞,秦夙隻好拍拍她的手臂說:“這也不是你我甘願如此的,王家本就如此,你又何必將所有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呢?”
青琳並未作答,隻是忽然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中都是光芒,忽然的,她轉過頭,莞爾道:“我可曾同你說過我同雒丹第一次見麵的場景?”
秦夙搖了搖頭。
女子便轉過頭來,看著碧藍色的天空,講述那年,一個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同太子殿下比武的故事,這本是青琳忘記了的,隻是曾經雒丹提起,如今,她卻似記憶複蘇,當年的事情曆曆在目,她講得很慢,也講的很細致,到生動之處,還會伸出手細細比劃,她講了很久,卻沒有看到身旁男人寵溺溫柔,卻隱含嫉妒的目光。
漸漸地,天色慢慢轉暗,秦夙隻得站起身,溫柔地對青琳說:“回去吧,不然一會兒黑得不見五指之時,又得露宿這荒野了。
青琳點點頭,也站起身來,接而彎下腰,去拍拍短衫上的泥土,她開口道,似不經意,又似刻意:“你同大皇子殿下講,我同意將那鳩酒送入雒丹之府,還是煩請他,明日議事堂一議,萬萬不要缺席。”
聽到後,秦夙驚訝地睜大眼睛道:“你怎得忽然就同意了?便不顧和太子殿下的朋友之情了?”
青琳轉過身,拉過雪歌,淡淡道:“既然無法兩全,我總要顧全一邊,父親生我養我,這份養育之恩,我就算挫骨揚灰,也是無法報答的。”她將頭偏向另外一邊,緩緩道:“至於雒丹, 便隻能欠著,來世再報了。”
慢慢踱回大營時,已然夜色如墨,一路人二人都無話,全都心衷有事,便不再多說什麼,以沉默代替,回到大營後,秦夙將青琳送到休寢的帳外後,便借故有事離開。
青琳知道,他必然是去見大皇子了,便苦澀地搖了搖頭,走進帳中。
壁月正靠在暖爐旁打盹,九月夜涼,在北地富庶之家已然生起暖爐,爐子被壁月侍弄的極好,青琳進門的響聲驚動了壁月,壁月便急忙站起身來,揉揉惺忪的睡眼道:“夫人怎麼這個店才回來,壁月服侍您梳洗就寢吧。”
青琳搖搖頭,溫柔到:“看你都困成這個樣子了,還是好好休息吧,我自己來就好。”說罷,青琳便不管不顧,兀自去打水了。女子在原處梳洗的身影倒映在月光下,似一張瑰麗的圖卷。
壁月愣在原處,這麼些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青琳這樣的主子的。忽而,她的心中某一處被震蕩,似想到了什麼,久久難安。
遠處的月光被愛恨吞噬,人生愁苦許多時,真正寬慰人心的,又有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