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逃得很倉皇,把帶飯的保溫桶都落在了那裏,她沿著醫院門口那條路,一直走一直走,就那麼走回了天慶的員工公寓。
這段時間和蕭逸朝夕相處,她起初很不自在,總擔心蕭逸會突然有什麼讓她措手不及的舉動。後來漸漸放寬心,倆人成日裏隻是聊聊美食散散步,過得到也愜意。可是,今晚當蕭逸問出那句話,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擔心其實一直都在。而她這段時間努力想忽略的那些眼神動作間流露的情愫,此刻全部湧到林子心裏。她刻意想要忽視,卻發現效果甚微。@床頭的抽屜裏,放著蕭臣逸為她簽的那份合約,還有他從B市回去之後送給她的新月入眸。以前心裏有什麼解不開的事情,一看到這些,就會平靜很多。可是,今天,它們卻沒有給林子任何幫助。而這,反而更增加了林子的恐慌。
又一陣頭痛襲來,蕭逸不自覺弓了身子。想到剛才林子倉皇逃走的樣子,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今天晚上,範得寶來告訴他,惠言的精神狀態仍舊沒有恢複正常,而且在周哥眼皮底下總是念念不忘蕭臣逸,周哥怎能不恨?而知道蕭逸會定期去福利院,知道他很在乎那幫孩子,也就知道在那裏他的戒心是最輕的,所以才想了法子,把惠言的妹妹英子送進去。英子那天跑走前,臉上的快意讓他都吃了一驚。她們兩姐妹,感情都那麼激烈。蕭逸心裏有些苦澀,他自己做人到底是不如蕭臣逸成功。想到惠言精神錯亂那天,他不禁感慨,有沒有一個女人,會這樣堅持著愛自己,會因為自己的“不在了”而發瘋癲狂。不自覺問出那句話,知道自己失言,卻掩不住好奇。他不奢望林子對自己會有多深的感情,隻是想知道,哪怕是一點點,她有沒有愛過他!
蕭逸覺得身上很冷,蓋上被子也無濟於事,那是來自心底深處的顫栗,從林子倉皇逃走那一刻開始。頭火燒火燎的疼,他覺得自己的意識在被什麼拉扯著,像極了以前每次與蕭臣逸抗爭的時候。心裏大驚,難道他並沒有完全消失?
李明光接到電話的時候,聽到對方喊老師,不覺高興,照範得寶的說法,蕭臣逸本就沒有消失,他隻當是蕭臣逸回來了。可是,那人卻緊接著自我介紹,“我是蕭逸。”李明光很受震動,他沒想到以他和蕭逸的交往,蕭逸竟然會喊他一聲老師。
蕭逸告訴他蕭臣逸早就已經消失的時候,李明光很是吃驚。因為照範得寶的說法,他應該還在才是。“你打電話給我,就是想說這個的麼?”李明光問蕭逸。
短暫的沉默之後,蕭逸有些遲疑地開口:“我很確信他當時已經不在了,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尤其是這幾天,又經常會頭疼,就像當初他在的時候一樣。我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所以……”
“所以想找我確認一下。”李明光接上他的話。
蕭逸點頭,想到李明光根本看不見,於是又“嗯”了一聲。
李明光皺眉,以他的經驗,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蕭臣逸並沒有完全消失,他隻是變弱,蟄伏,休養生息,一旦有機會就會像當年的蕭逸一樣,想法設法出來。李明光沉吟半晌,卻不敢告訴蕭逸。兩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存在,他擔心蕭逸會將蕭臣逸扼殺在搖籃裏。可是,他越是猶豫,蕭逸就越是清醒。還沒等李明光開口,蕭逸低沉著聲音說道:“你大可不必擔心,就算我知道他還存在,也不會像他壓製我那樣壓製他。”李明光沒想到蕭逸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更是無語。蕭逸淺笑:“我知道了。”說完就掛了電話。
李明光有些擔心,他不了解蕭逸,擔心他會采取什麼過激的措施,隻好打電話給範得寶。可是一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麼說。覺得心裏混亂,索性就掛了電話。看著眼前攤開的書,國際知名的許多案例,對於人格分裂患者的治療,都是通過心理引導,促進各個人格與主體人格的融合。但是,李明光現在才發現,當你與多個人格都有過真實的接觸之後,讓任何一個人格消融,都會覺得是在謀殺。
蕭逸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覺得有些可笑。他到底算是什麼樣的存在?林子已經好幾天沒有來,他知道是自己那天晚上嚇到她了。範得寶倒是經常往這裏跑,而每次麵對他,蕭逸隻能裝成蕭臣逸的樣子。談笑風生,懷念過去,有時候還會展望一下未來。範得寶說希望一起回A市,他和林子一起回公司,而蕭臣逸繼續做心理輔導師。能看得出來,在A市的三年時光,是他們都很懷念的。每次聽範得寶講在A市的事情,蕭逸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明快起來,他心裏犯苦,知道這是蕭臣逸又在影響他了。可是,他心裏卻並不抵觸。盡管,他很清楚地知道,蕭臣逸的回歸,意味著自己的消失。
那天,範得寶照例又來,看著蕭逸,有些憤憤不平:“臣哥,林子不能天天去逛街吧?我這一連來了三天,她都不在,都不管你了啊!”
蕭逸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其實早就該出院了,隻是他貪戀林子的照顧,經常趁林子不在的時候去找醫生,讓醫生去查房的時候把自己的傷說得嚴重一些,把進度拖慢一些。醫生雖然覺得奇怪,但是既然患者自願留下來多交住院費,他也沒有拒絕的道理。可是,現在的林子,是再也不願意來了。
範得寶抱怨完林子,就準備給她打電話,剛撥通,就聽到蕭逸輕輕地說:“小寶,我們回A市吧!”
在電話那邊,聽到蕭逸雲淡風輕的話,林子霎時怔住。他這是什麼意思?
下午,範得寶歡欣鼓舞地走了,說是回去做準備,一時之間說要走,還真是有很多事情得處理。走的時候精神前所未有的高漲,蕭逸看著他的背影,笑容慢慢消退,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苦。
範得寶走後,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病房,蕭逸腦海裏一遍一遍放過這些年的點點滴滴。他不停地問自己,舍得麼?過去那些年,那些記憶,盡管大部分並不是他的,他隻是個旁觀者。可是,呆在後麵,每次有負麵情緒黑暗思想壓進來,他都是全盤接受,因為接受的越多,自己就會越強大,就能越早走到前麵與他分庭抗爭。就這樣他越來越強大,可是現在走到前麵來了,卻發覺自己的存在感反而越來越弱。蕭臣逸有那麼多人可以證明他的存在,可是他蕭逸呢?除了福利院那些孩子,還真是沒有人真正認可過他。
貓妮和虎子他們見到蕭逸的時候,有些驚訝,因為今天並不是周六。這些孩子裏,隻有虎子知道英子的事情,也知道蕭逸受了傷。所以貓妮吵著要蕭逸抱的時候,他不著痕跡地攔了一下。對於英子的失蹤,那封漏洞百出的信幫了大忙,讓這些孩子相信英子是去找父母了。雖然都有不舍,孩子畢竟是健忘的,這麼些天下來,也很少再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