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子真原本正在閉關,乃是接到青沅門掌門的傳信,這才得知曆練的弟子們出事了。
青沅門此次與懸雲山一樣,派出境界二境以上的弟子三十餘人,無一幸免,命牌全碎。
懸雲山的弟子沒有命牌,他們有烙印在經脈上的三元符文印,若是弟子遇到危險,隻需利用三元印求救便可。
但誰又能知不過一次曆練,卻遇見了凶惡的大能鬼修殘魂,一眾弟子們盡數被困在這鬼修的鬼界之中,無一人能夠送信出來。
施子真掌門符文印多年未動,乍然亮起來,聽聞青沅門的掌門聲音艱澀,說他兒子,也就是青沅門少掌門池誠戰死,長命燈以滅,已然無力回天,還有些難以置信。
青沅門掌門愛重兒子整個修真界都有名,怎麼會不為他置辦些保命的東西?
而那向來孤高不服他的青沅門掌門,竟用帶著哀求的語氣求他,要他務必親自去一次,將池誠的魂魄拘住,切莫被黃泉鬼官抓了去投胎,待他自雷冥之海回來,必然有重謝。
施子真聯係穆良未能成功,這便即刻出關,吩咐了門派中派些弟子隨他之後,自己先行,隻用了不足半個時辰,便到了弟子曆練之地。
他身後還有一眾青沅門和懸雲山弟子,施子真到了之後整個山村空無一人,到處殘桓斷壁,仿若被一雙巨大無比的手肆虐拍打過,整個村莊找不到一座完整的房屋,卻沒有一絲鬼氣,安靜得宛若墳場。
施子真卻並沒有被這虛假的寧靜所欺騙,原地放出神識,上天下地三千尺,神識範圍內一切生靈地煞孤魂邪祟無所遁形!
他很快便找到了邪祟開辟的暗鬼界,竟是真的在地底,好生隱蔽,能夠在有形空間開出無形鬼界的邪祟,果真是個有點能耐的鬼修!
當今世界,已經鮮少有這樣修為的鬼修,不僅是因為鬼修人人喊打,也是因為邪術有違天道,為天道所不容,到了一定境界之後,必然會自食惡果。
而這鬼修雖然算是大能,卻隻是一抹殘魂,否者出世必伴隨著人間浩劫,不至於這般的龜縮山村之中要害人還要如同老鼠一般,將鬼界開在地底。
施子真找到了界眼,溯月劍出鞘,天地皆驚,劍光所到之處萬靈同顫!
隻一劍,便將這隱秘在地下的鬼界給劈開了,連同靈雀山一起險些削掉半個山頭。
簡單粗暴,是施子真一貫的做法。
隻是他想到過弟子們或許對上這鬼修必然會鬥得萬分慘烈,甚至無一幸免都成了冤魂野鬼被蠶食殆盡也並不驚訝,他卻萬萬想不到,鬼界崩在麵前,他看到的竟是他的大弟子正在欺辱他的小弟子。
施子真山崩於前都不動分毫的表情,竟是有開裂之勢。
他心中震怒,恨不能再來一劍,將眼前這孽障劈得魂飛魄散。
然而他終究還是忍住濤濤殺欲,以靈力將兩人轟開,閉眼片刻,將身上外袍扯下,揚手朝著小弟子鳳如青那邊劈頭蓋臉地甩去。
“閉眼!”冰錐一樣紮進骨頭的吼聲震耳欲聾,鳳如青本就睜不開眼,對於外麵人來說,或許沒有多久,她卻已然在鬼界幻境之中待了足足十幾年,那陽光根本是假的,她淚流不止,現在閉眼尚且覺得雙眼燒灼不已,又怎麼敢睜開。
裹著清冽氣息的袍子將她卷入其中,緊緊纏縛起來,鳳如青隻來得及用極小的聲音叫了一聲“師尊……”就朝著地上倒去。
她的仙人來了,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就像多年前那場妖獸潮一樣,鳳如青從不懷疑施子真能夠將她帶離痛苦。
不過她的意誌因為這種驟然的放鬆開始沉陷,幻境中一切都是假的,他們沒有增長修為,傷口也沒有憑空好過,她已然是強弩之末,經脈多處撕裂,其中靈力早已枯竭,卻連疼痛都來不及感受,便在一片清幽的氣息中昏死過去。
而她未曾看到,穆良被轟開起身之後,幽綠著一雙眼,竟試圖對施子真動手,他已然徹底被鬼修侵占身體,尚存一絲微弱生息,憑借意誌力吊著,已然無法主宰身體,但凡在幻境中鳳如青說一句放棄,他便已經死了。
施子真冷眼看占據穆良身體的鬼修不知死活地攻上來,連眉梢都未動一分,待他到近前之時,隔空一抓,便折斷了鬼修手腳,那鬼修便吃痛發出尖銳的叫聲,十分刺耳,帶著瀕死的瘋狂。
可他因為在穆良的身體裏,用的聲音是穆良的,將將陷入昏死的鳳如青生生被這聲音叫得恢複片刻意識,手指伸出裹著她的衣袍,睜不開眼,什麼都看不到,隻能循著聲音在地上爬,擔憂地叫著,“大師兄……”
弟子們都死了,鳳如青知道的,決定留在那幻境之中,便是死。他們都該知道的,隻是沒有人能夠在那樣日複一日的安逸之下,把持住自己的本心,死亡,至少是極樂的,抱著奢望才是經年日久的煎熬。
可大師兄不能死……她的大師兄決不能死!
施子真麵色更冷,抬掌在空中凝聚靈力,心中默念符文,緊接著渾厚如浩海般裹挾著驅邪符文的靈力貫穿了穆良身體,如山洪一般將他整個身體滌蕩透徹,他痛苦至極地哀嚎,扭曲的四肢掛在他被靈流懸空的身體上,痛不欲生。
而施子真卻不曾停下,直至將穆良眼中的碧色盡數滌蕩幹淨,這才伸手,任由穆良奄奄一息的身體落在他的臂彎。
施子真接住穆良之後低下頭,看到腳邊扒著他小腿也僅存一息的小弟子,麵色極其難看,眼中卻有了片刻的動容。
那邪祟被施子真靈流衝得四分五裂,幽綠色在空中消散,一切歸為平靜。
施子真將穆良和鳳如青並排暫時放下,沒有注意到有一縷不起眼的幽綠色,悄悄地在地上流動,纏入了鳳如青伸出衣袍全然無知覺的手指,很快消失在她的指尖。
施子真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一個玉製的小鼎,抬手以靈力探入裂開地縫,試圖尋找已然死去的弟子魂魄。
不過未等他探查到弟子們的蹤跡,便有一位身著破舊袈裟的小僧,魂體上裹著淡淡金光,慢慢從那地縫中升上來,身後跟著一眾被鬼修侵蝕殘破的魂魄,男女老少,各種裝扮,大部分是這小山村原本的村民,其中也混雜著懸雲山和青沅門弟子。
他們渾渾噩噩,竟無一人是完整的,跟著口誦佛經的小僧身後,長長的一串,頗為壯觀。
鬼魂在白日裏麵出來,會十分難受,但這些魂魄都裹在這小僧身上散發出的金光中,不見痛苦的神色。
他見到手中拿著拘魂鼎,站在鬼界裂縫處的施子真,站定之後,朝著他深深鞠躬,開口聲音縹緲,“小僧妙長,見過碎月仙尊。”
施子真看著他身後浩浩蕩蕩的隊伍,已然是即將超度成功的魂魄,再看這小僧身披金光,乃是功德圓滿的征兆,隻待將這些人送入黃泉,便是修成正果。
即便是佛家不講究極境飛升,這小僧今後必然前途無量。
可施子真冷著臉看他片刻,卻並不吃這一臉慈悲的禿驢的賣好,冷笑一聲,聲音如刀似劍,“你倒是會撿便宜,我門中不明不白死去的弟子,便是為你鋪了康莊大道,你是那報喪的妙長?你且等著,我門中弟子三十餘人的性命,待我來日親自去你浮羅門討回來!”
施子真這般說話,就頗有些胡攪蠻纏,天道輪回,因果輪轉,一切都是有規律定數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境遇,他門中弟子為匡扶正義而死,便是他們與長生大道無緣,轉世投胎,倒也會因著這份功德富貴無邊。
妙長並不是幫著鬼修謊報了消息,相反他是真的將探查出的實情報出,以他的修為並不足以窺知嚴六那生魂鬼修身後的鬼修大能,而他為救村中百姓,為拖延時間,生生被鬼修用殘忍的方式折磨致死,死無全屍,就連死後,亦在和鬼修無時不刻地做鬥爭,他身上每一寸功德,都是他應得的。
他亦是殘魂,多處被撕扯不見,在金光中若隱若現,聽聞了施子真的發難,不由得苦笑一聲,念了句“阿彌陀佛”。
施子真在他身後查看自家弟子,已經被超度到一半,現如今這狀態怕是已忘卻前塵,施子真倒是理解,這樣能夠令他們減輕痛苦,不至於在投胎之前,去反複回憶經曆過的慘烈。
這些人見了施子真,若是平日必然已經拱手見禮,如今卻雙眼空茫地看著妙長,讓施子真心生不忍。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弟子們的命數,卻無法對傳信要他們來,致使他們殞命在此的妙長有什麼好臉色,他皺眉將混在一眾人當中同樣雙目無神的池誠拉出來,頂著妙長欲言又止又滿臉無奈的神色送進拘魂鼎。
妙長忍不住出言勸阻,“仙君這是何苦,因果輪回,自有命數,強行逆轉,百害而無一利。”
施子真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拘好池誠的魂魄,便徑直朝著昏死在地上的穆良和鳳如青走去。
正在施子真以靈力托起鳳如青和穆良,正欲禦劍乘風而去之時,背後突然陰風陣陣,天地陡然暗了下來,濃鬱的黑霧轉瞬間覆蓋這一片豔陽,悠遠的更鼓聲傳來,伴隨著馬蹄聲和一行人的腳步聲,施子真回頭,便見一行黃泉鬼官,朝著他們方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