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如是夢中(1 / 2)

此時皇後殿中,已經恢複了寂靜,太後也已經走了,皇後無力地坐在床上,半晌,她慢慢轉過頭去,從琺琅大琉璃寶瓶上,端詳著自己的容顏,突然,發出了一聲毛骨悚然的冷笑,她喃喃著,小聲的說道:“我是你的皇後,不是你的妻子……將來,我會是,整個天朝真正的女主人!我是王家的女兒,不是你的妻子,我是皇後。”言畢,不由狂笑出聲,她也想起那一年,她初嫁,那時候皇上,還不是皇上,隻是大皇子,她坐著紅轎而入,那是一個雨天,本是沒有雨的,欽天監選的日子,怎麼會有雨呢?可是偏生那天,早上還是晴天萬裏,到了中午雨就落了下來,護城河水都漫了上來,先皇大怒,招了幾個得意的皇子去問話,本是沒有招大皇子的,可是他得了信,也趕了過去,言之旦旦,沒有國那有家,婚事,不過是小事。

是,娶她,不過是一件小事,何況他娶的從來不是她,隻是王家,王家的支持。

她還記得那一天,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天明時分終於停了,淅淅瀝瀝的積水仍順著溝簷落下來。她頂著鳳冠坐了一夜,不知道什麼時候依在柱上睡著了,一醒來,眩暈、眼澀、全身骨頭發痛、頭重如鐵,仿佛自地獄中回來人世,三魂七魄都還沒有歸位。強打精神,自己揭開了蓋頭,站起身來,伸手拉開窗簾,窗外就是芭蕉青脆欲滴大片葉子,殘積的雨水至葉上傾下,“嘩”一聲輕響,灑得滿地。葉底有隻小小的鳥兒,羽毛鮮亮,“唧”一聲竄入扶桑花叢,不見了。微紫的東方透出一縷晨曦,今天竟然是晴天。

長相思,長相思,長相思;無邊細雨密如織,猶記當初別離時。獨坐窗前聽風雨,雨打芭蕉聲聲泣,遙請驚鴻問故人。

她輕輕的呤著,她是王家的女兒,自幼慕聞書香,承受庭訓,家學極好,所以才會讓選為皇子正妃,可是她何曾想到有一天,她的新婚之夜會是一夜獨聽風雨聲?

門外的女婢聽到動靜,已經在低低敲著門,謹慎的叫了聲:“王妃?”

寬大的衣袖在微涼的晨風中飄拂,微曳的袍角沙沙的拖過地板,在風的吹拂下,精致的鳳衣搖搖飄起,好如一個招搖的鳳凰一般,襯在烏木似鏡的地上,紅豔如畫。她卻有些厭倦的想,再美麗又有什麼用?就像窗外的日出,在烏池漫長的雨季裏,不過曇花一現,或者再過一會子,又重新會嘩嘩的下起來。

無邊細雨密如織,猶記當初別離時。獨坐窗前聽風雨,雨打芭蕉聲聲泣。

新婚的第一天,她便已覺人生便如這雨季,漫長無望。

她頭也未回的漠然吩咐:“進來。”

兩名女婢手腳都十分俐落,服侍她洗盥,上來替她梳頭,替她打理妝容。忙碌過後,隻見鏡子裏的人光彩照人,明豔四射,連她自己都覺得實在無可挑剔,換一件銀紅色的宮裝,結果日子裏也真的就是這般如雨水慢慢滑過去……冰冷的連他指尖的半分暖意也沒留下。他的指尖何曾有過溫度,總是冷的,偶然接觸,不耐的撥開她的手,背轉身去,仿佛見到世上最令他厭憎的東西。再往後,連他的厭憎她都看不到了,他永遠隻給她一個遠遠的影子,那樣遙迢,那樣模糊。時日久了,她睡在床間,時有蠕蠕的淚蜿蜒而動……

其實說起來,他待她還算客氣,一個星期總會有一兩晚在她屋裏,雖然冷淡,但也總算還是給她留下了起碼的體麵。隻是更多的時候,她隻能一個人依在窗外,月光慘淡,照見她一隻手,泛起青白的光華,夜色如水,靜淡得令人心裏發慌,她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卟卟,卟卟……她將手按在心口上,那裏被人掏空了,空蕩蕩得叫人害怕,不,她連害怕都沒有了,隻有絕望的虛空。

其實,偶然他也有待她極好的時候,有天她在書房裏尋書,他從門口經過,遠遠的望見她,竟然向著她微微一笑。那一年正皇位爭奪最慘烈的時候,越難看見他的笑容。黃昏時分的餘暉從窗台斜斜射進來,一架架的書使得光影疏離,書房中晦暗不明,他笑起來那樣好看,他身後過道裏有一盞燈,照見翩然如玉樹臨風的身影。她的心猛然一跳,靠在書架上,手裏的書也忘了放下,隨手抵在下頜上。他就站在門口,語氣出奇的溫和:“在看什麼書?”

她的聲音也不覺低柔:“《廣成德記》。”

他“哦”了一聲,靜靜的立在那裏,目光中分明有著莫名的依戀繾綣,近乎癡怔的凝睇半隱在黑暗中的她,他就在那裏站了好久,他不動,她也不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別看傷了眼睛。”隻是這樣淡淡的一句話,就能讓她心裏溫暖好久,好久。

漸漸的,她也懶了,日長無聊,時常無聊的依在窗口聽雨聲,她總會無意識的撫著右鬢,發間一枝紅珊瑚的雙結如意釵,垂著細細的紅瑛,那樣碎,那樣涼,觸在滾燙的臉上。有時候,她會微微有些眩暈,她想起許多年前,也是一個春風柔暖的豔陽天,祖父派人喚她去書房,剛進門,卻正好遇見祖父送客出來。和祖父尋常的那些客人不同,竟是位翩然公子,長身玉立。一轉臉看到她,不由向她微微一笑,微風拂動額發,春日的豔陽照得他一整張臉明亮照人。祖父拂髯微笑:“來見過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