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清一色的穿著黑色喪服胸前佩戴白花的人群盡數離開這片墓地後,漓雪晨才敢從離那座墓碑很遠的樹叢後露出頭來,一路狂奔最終摔倒在赫連傑的墓前,一點點爬過去,顫顫的撫摸上那張即使不斷被雨水拍打卻依然笑容爽朗狂放的臉。
她一遍遍笨拙的用手擦拭著照片,可無論怎麼擦拭也擦不掉那些不斷打落在他臉上的雨水,不知道這些雨是不是他心底的淚,是不是他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流出的淚在他入葬的今天全數化作了冬雨,傾訴他這一生的痛。
漓雪晨最終隻能茫然的將整個上半身都補在他被雨水浸透表層的墓碑上,全然不顧自己身上的泥水會不會把他的墓碑弄髒,反正他生前無論什麼事都是最護著她的,她知道他肯定不會怪自己的。
漓雪晨就這麼一直抱著一直抱著……
直到胡李硬生生的將她冰塊一樣涼的手從墓碑上扒開,把她從被冬雨浸泡著的石板地麵上拎起來。
而漓雪晨眼見著自己離赫連傑的墓碑越來越遠,也惱火自己此時已提不起半絲能跟胡李對抗的力氣了,更加恨胡李竟然還有臉出現在這裏,一下子所有的新仇舊恨一股腦兒的在她心髒爆炸開來,直炸的她整個人宛如地獄怨靈般思維盡失隻餘一股依靠著無盡戾氣支撐的本能攻擊――咬,就著胡李拎她起來的力道,野狼般快準狠的轉頭就是一口。
這一口正正好好的咬在胡李的脖子上,他的血很快就從牙齒的邊縫裏流進了漓雪晨的口腔,而她的嘴裏除了腥甜的鐵鏽味之外竟然還要很多鹹澀的味道。
漓雪晨固執的認為,這一定是雨的味道,畢竟她漓雪晨是永遠永遠都不會哭的。
胡李仿佛不知道漓雪晨在咬他動脈一般,自顧自的把他的黑色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然後把漓雪晨已經冰雕一般幾乎就快感覺不到人氣兒的身體整個的圈進自己懷裏。
被胡李這麼一圈,漓雪晨本能的鬆開口開始猛烈的搖晃整個身體試圖掙脫他的懷抱,卻反而被自己給搖晃的眼前一黑,在陷入黑暗前她幾不可聞的最後一句話說的是:“胡李,我,漓雪晨,恨你”
在無邊的黑暗中,漓雪晨看到一條細如發絲的光亮,僅僅那一絲發光亮就讓她如同置身春日裏最燦爛的陽光之下,整個人從內到外,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被溫暖包裹著。
漓雪晨情不自禁的走向那絲光線,竟驚喜的發現那絲光線竟然能容納她走入其中。
在光線的盡頭,是一個紮著兩個高低不一的羊角辮的小女孩兒和一個身穿連帽衛衣的小男孩兒,兩個小人兒仰麵躺在一間農家小院的柴草垛頂上美滋滋的一起看夕陽。
小男孩忽然出聲問小女孩:“雪晨,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小女孩痞痞的吐掉嘴裏叼著的幹草轉了轉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說:“要問我最喜歡的生活方式是什麼,那我會告訴你‘音樂草獸讀書做夢,吃喝玩樂惹事打架’這十六個大字。”
小男孩聞言寵溺的無奈搖頭。
小女孩見此,狡黠靈動的一笑說:“既然每個人都在苦海裏經營人生,為什麼不要妖精的古靈精怪,叛逆的酷帥不羈,孩子的天性快樂呢?反正我就隻活一生,隻有一次。”
漓雪晨站在上帝的視角上看著那兩個嬉鬧的孩子,不知緣由的羨慕後憂傷的想:可惜,這世上恐怕沒有人的人生是能夠從生到死一直沐浴在陽光之下的,很多人的人生中滿溢的都是鮮血淋漓的現實,正如隨園散人寫的一段話一樣:
斯須之間,流水落花。這便是人生。
這頭是桃李芳菲,那頭是秋月無言。中間是異鄉流浪。
往往是這樣,年少時我們渴望長成想象中的模樣,渴望著以成年人的姿態躍馬揚鞭。多年後,驀然回首才發現,最美的莫過於年少歲月。混跡人海,縱然叱詫風雲,也不過是在無奈的閃轉騰挪後擁有的一隅榮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少年時的清朗快樂再難尋回。
多年以後,我們或能擁有勝利者的姿態。可是,看鏡中難以揣測的自己,那真是自己從前渴望的模樣嗎?
感慨著感慨著,漓雪晨的腦子裏忽然出現了很多很多畫麵,那是她最最明豔的鮮衣怒馬的少年時。
對於少年時的校園時光,她最美好樣子似乎的都留在了初中教室裏,可最眷戀的將一直一直的藏在大學的圖書館裏,對於那些時光我沒有遺憾,隻有回味。
現在,漓雪晨隻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裏,好好的回頭看看她的故事,以及最後在好好的思念一下那些消散在故事裏的那些人。
其實這些年,漓雪晨常常會想,要是當年不是那麼任性,她也許就能對他們多些了解,她的故事裏就不會存有這麼多的問號和遺憾,同時又會覺得,也許就是因為有了這些想不通的關於他們的疑問,她的故事才會讓她經年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