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夜無夢(1 / 2)

孟河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燈火在不遠處閃爍,夜開始了熱鬧。孟河站在燈光照耀不到的夜色中,看著從腳下隱隱約約伸向燈市的路,思索著何時將這一步踏出去,走上回家的路。

風帶著些許濕氣吹過,孟河感到一陣陰冷。這感覺就如同從夢中驚醒般讓人精神興奮。頭腦很快清醒。

孟河走上了回家的路。

這是一個讓人驚奇又費解的謎題,如同一種特殊的寵愛,讓人不那麼容易接受,但卻能溫柔而精準地觸碰到他心底的最深處。

“隻是一個夢而已,我不能因此而長時間的把他們留在家裏。若隻是父親還好,我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離開母親這麼長時間。”孟河在心裏對自己說。自從他開始做夢之後,每天晚飯過後孟河都會上山走一圈,努力回想自己昨晚做的夢。回想夢中老人所說過的話,回想夢中的景色。夢裏的一草一木似乎都隱藏著極大秘密,或者說是一個極大的陷阱,每回想一次,就如同在一個甜蜜的圈套裏走了一遭。到最後,欲罷不能。

孟河走進了燈市,各色各樣的燈籠掛在路邊,搖曳在晚風中,盡可能地吸引著路人的視線,惹得孩童高聲尖叫。孟河在想自己還是孩子的時候是否也像他們一樣可以對著一個燈籠大聲地歡笑?如果我屁股下麵坐著一個人的肩膀或者整個身體被一個人抱在懷裏,那麼這個人聽到我的大聲歡笑,是麵露微笑還是不厭其煩?這些都不得而知。不光是這些,包括不存在於他記憶中的所有關乎美好的東西,他現在都不得而知。他也不可能去問他的父母,那怕他們能像以前那樣自由地與人交流,他也不可能去問這麼孩子氣的問題。這是一個少年的自覺。

燈市不大,孟河很快便穿過燈市。現在眼前有兩條路。兩條路都可以讓他走過喧鬧回到家。隻是其中一條相對要近一點。孟河當然是要走近路回家,他還要回去給母親煎藥,把父親從門口的椅子搬回床上去,然後再給母親服藥。待母親帶著病容睡下之後,才是屬於他自己的時間。他會在夜裏做他真正感興趣的事,把自己交給自己。

相比於燈市的光豔通明,這條路讓孟河覺得更加真實。這才是生活應該有的樣子,既沒有漆黑一片,也沒有金光璀璨,剛好讓人可以通行,而記不住它任何特征。

孟河的家就在這條路的拐角處。孟河在這個鎮上除了自己的父母,還有三個人能算得上是親人,那便是英奶奶和她的兩個兒子。英奶奶是孟河爺爺的嫂子。所以,父母臥床之後,孟河便全靠英奶奶一家照料才得以繼續生活。

孟河剛轉過牆角便與一個人迎麵撞上,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才發現來人是他大叔,也就是英奶奶的大兒子。

孟河行禮道:“大叔。”

“哦,我正要去找你,你快與我回家。”大叔拉著孟河的手轉身就走。走了沒兩步,大叔停下來對著孟河,張了張嘴一時卻發不出聲來。

“大叔,什麼事?”孟河問。

“你父母過世了。”大叔說完注視著孟河,神情有些緊張。

“我父親過世了?”孟河問。

“不,是你的父母過世了。”大叔像下定決心似的一字一句地說道。

孟河後退兩步,靠在牆上,雙手抱頭,慢慢地蹲了下去。過了一會兒,終於哭出了聲來。

映入腦海的是孟河晚飯後出門時母親的笑容,長年勞累所留下的深深的皺紋布滿因病而消瘦的臉龐。那是疲憊的笑容,因病而疲憊,因生活而疲憊,但那至少是活生生的笑容,是確確實實地從她心底所發出的麵部表情。這是母親留給孟河的印象。當然,這個笑容的意義是孟河和他母親都始料未及的。

等他站起來的時候,大叔已經不在麵前了。我也得趕緊回去。孟河對自己說。

在回去的路上,孟河感到沉重的自責。如果我晚飯後不出門,不去上山轉一圈,不去思考那狗屁都不是夢,或許母親就不會死。就算她大限已至,至少她會給自己留下更多的東西,而絕不會隻是一個疲憊的笑容;如果我不是這麼平庸無能,身無長物,母親或許就不會病得這麼厲害,這麼痛苦,留下的就不會是一個病態的笑容;如果沒有那個三番五次出現的夢境,我就能多有一些時間陪在母親身邊。如果……

太多的如果在孟河腦海中浮現,每一種“如果”的結局都比現在好上太多。什麼能糟過雙親悄然而逝,從此天人兩隔呢。

孟河走到家的時候,家裏已經來了十多個人。都是英奶奶請來幫忙打理父母身後事的。英奶奶還派了人去觀裏請道士來為父母做法事。這些都井井有條地進行著,孟河插不上手。

母親和父親平躺在堂上的門板上,都已換上了壽衣,那是母親幾年前就備下的。孟河依稀記得母親當時將壽衣放進箱底時那慌張的神情,像是在收藏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一般。

孟河站在堂前,看著母親身上整潔的衣服,那上麵的花紋昏昏暗暗的,但他還是看得目不轉睛,因為他不敢去看母親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