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艱苦的環境讓我懷疑五個兒女是不是想逼著大家快走,最後上來菜後我更是堅信了這一點。媽媽告訴我說這次我會吃到一個當地的名菜,聽起來叫“咕嚕燉”。結果第一道上來的就是咕嚕燉,看著這一大盆我想:這是多麼名副其實的一道菜啊。整個就是把其他幾個不相幹的菜摻在一起咕咕嚕嚕燉了一遍。我簡單翻了一遍,發現有土豆、豆角、南瓜和雞肉。南瓜沒洗泥兒,豆角沒剃絲兒,土豆沒去皮兒,雞肉更厲害,還有毛兒呢。正當我不知如何下筷子時,一個年紀在我七倍以上的老太太自豪地介紹:“這是我們這最拿得出手的菜,是四道菜放在一個盆裏吃的。城裏人吃的那個……那個四菜一湯就是跟我們這學的呢。”
我姨問:“人家那有湯,你這隻有菜啊。”
那老太太把筷子伸進盆裏,一本正經地邊攪邊說:“你看看,你看看,這下麵不都是湯嗎?”
我姨愣了一下,心想原來四菜一湯的湯是菜湯啊。看到周圍幾個本地老太都含著筷子十分嚴肅地咀嚼,姨隻得小聲問:“我在城裏見的四菜一湯都是肉菜,這隻有一個肉菜嘛!”
“哪裏話!這也是四個肉菜呀!你看,土豆燉雞,豆角燉雞,南瓜燉雞,還有……”老太太實在找不出還有什麼燉雞,靈機一動,說:“還有燉雞嘛。”
對話完畢,老太太抓緊時間投入尋找雞肉的行列。幾個外鄉人都不敢動筷,隻得等下一道菜。我不知等了多久,突然發現大家開始撤了,我這才明白這次席麵隻有四菜一湯。
現在想起來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這次應該會好過那次。果不其然,菜很快上來,肉菜很多而且有雞有肉。大家風卷殘雲很快吃得差不多,因為全桌數我最小,所以連唯一給小孩讓菜的對話也省了。一頓飯二十分鍾裏隻有咀嚼聲,閉上眼如同置身豬圈。最後一道菜剛上來,一位老太太就從兜裏掏出一個塑料袋,邊裝菜邊說:“家裏剛抱了一隻小狗,我給它帶點吃的。”不一會就已經裝了夠藏獒吃的分量。頓時紛紛湧現出多位給各種生物帶剩菜的婦女,把變硬的拔絲地瓜都帶了回去。大舅媽悶頭在裝,抬頭時發現菜已經被裝得所剩無幾,無處使用她的第四個和第五個塑料袋。她向四周望了望,目光鎖定在了坐在上席的一桌成年男性那,那桌上喝酒比較多,菜幾乎沒動,於是諂笑著迂回過去,衝坦坦笑了笑說:“家裏有個小狗,我帶點東西回去喂它。”然後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把一根肘子和一盤麻辣狗肉倒進了袋子裏,欣然離去。還沒等坦坦反應過來,他的其他幾位親戚也湊了上去,一頓哄搶過後,起初疊得如同金字塔的餐桌頓時變成了亂葬崗。就坐的九個男性大多數還沒反應過來,依舊張著嘴巴,其中兩個還保持著把筷子伸向空盤子的動作。
為首的老人——看樣子是坦坦的丈母爹——動了動嘴角,笑嗬嗬地說:“嗬嗬,沒事沒事。咱聊天咱聊天。”
吃晚飯離開時,大舅媽拎的四大袋子加上大兒媳婦拎的兩袋子夠開養狗場的了。難怪她爬上拖拉機時臉上浮現出久違的微笑,抱著一兜兜菜不說話。
回家後,媽媽問爸爸:“怎麼樣,那些人?”
“不提不提,都是一群土包子,隻會看眼前,說坦坦現在混得不行。要我說,坦坦這娃娃將來肯定了不得。”
“為啥這樣說?”
爸爸喝一口酒,說:“這孩子別的地方不強,就是一樣很了不起,他很能忍。你看,他這身世實在是太離譜了,要不是你親侄子我都不信。倆爹一個娘,親爹沒了親娘跑了,現在他要兩邊護著,外麵說他風涼話的肯定不少。他現在還沒點正經活可做,在百貨大樓外麵回收舊手機——”
“啥!回收手機?”媽媽大叫一聲,嚇得我們父子倆同時一愣,“他不是在店裏修手機嘛?我那天找他就是打店裏電話找的他!”
我想到什麼,提示道:“媽,你不是說那天是坦坦的弟弟磊磊去見的你嘛?是不是磊磊在那幹活,他跟接電話的話務員說好的有人找坦坦就告訴他。”
媽媽愣在凳子上,想了好久,突然問:“你咋知道他是回收手機的?”
“他嶽父說的。”
沉默了一會,爸爸看沒人說話繼續他的宏篇大論:“坦坦這身世太複雜,說他風涼話的少不了。工作又不行,還是個倒插門女婿,今天吃著飯呢菜就被人斂走了,你大嫂可把他的臉丟幹淨了。這麼折騰著坦坦今天還笑嗬嗬的,心理素質這麼好,肯定能做大事。”說到這,老爸為了增加可信度又加了個假設,“如果是一般人,遇到這麼多事肯定喝農藥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