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這次刺殺靖南王,代號‘絕靖’,是你第一回加入十人以上的刺殺行動,你負責先行開路,無須等到靖南王出現,一有信號立即撤離!”蘇梨伏在牆頭,默想著臨行前師父的叮囑,手背感受到呼出的熱氣,有些潮濕。
“肩戴銀色徽章的,是我們安插在王府的人手,自己人。”這時同伴打出一個手勢,示意行動,她縱身躍下牆頭時還在想著師父的話,四下一掃,果見幾枚銀色徽章在眼前閃過。
“信號是朱紅的煙花,一見即退!”她腦海裏剛浮現出師父交待時的鄭重神色,旋即就有一抹紅映入眼簾。竟是牆角的一株玫瑰,細弱的莖,大紅的瓣,在凜冽的劍氣下簌簌抖動。
蘇梨下意識地迷了眯眼,隨即想到自己很久沒有見過這麼鮮豔的顏色了。印象裏,她日夜所見的不是漆黑的劍就是灰黃的枝,還有師父已褪了色的發白的長衫。
她不由挑劍,撥開了前方襲向花側的劍勢。對麵那人驚詫地抬眼,那是個眼神陰鬱的年輕侍衛,她霍然發現他肩戴銀色徽章。原來是自己人。
左手劍,善攻側路,出劍迅疾詭秘,她隻瞥了對方一眼,便迅速作出判斷,無怪師父誇她天資甚高。她才十五歲,但“論敏銳,已遠超出了‘絆’中的多數同輩”,這是師父的原話。
“絆”就是蘇梨所從屬的殺手組織,共有千人之多,雖說同是殺手,但組織內部等級分明。為首之人便是創立之人,名為流星,那自然不是真名,蘇梨也從未見過他,對她來說,流星就像是一個隻存在於傳說中的人物。流星之後是蘇梨的師父聞竹雨與另一個叫拾歡的長老,其實現在流星已淡出多年,很少管“絆”的事,他們兩人便漸成對持之勢。以淮河為界,聞竹雨管北、拾歡執南,因都城就在北方,朝野傾軋、持金買凶之事時有發生,是以聞竹雨這塊的任務要相對重些。再加上兩人門下弟子無數,但聞竹雨這裏,親傳的隻有蘇梨一人,是以蘇梨從小就肩挑重任,在同輩中堪稱佼佼者。再往後排,就是一眾沒有名號的死士,由流星及兩位長老直接調動。
靖南王府在都城西北角,同在一區的還有皇上諸多胞弟所住的宅宇,它們統稱為“十六宅”,與禦宅區無疑。蘇梨與聞竹雨就住在城西郊外的後山山腳,隔著城牆都能見到那片禦宅區的數座金頂。
蘇梨此時站在刺殺隊伍的前頭,四下一掃,擋在王府前廳的侍衛陣列已然現出一個缺口,她向那個左手劍侍衛微一示意便側身,耳邊響起一個轟然的聲響,應是煙花升起的聲音。蘇梨心下稍安,看來先行的任務已經完成,該是撤離的時候了。
她一回頭,臉色倏地一變。怎是青色的?她驚愕之時心裏登時有涼意湧來,那絕不是煙花,而是一團煙霧。一時四方牆頭響起嘯聲,伴隨著數百王府侍衛傾湧而出,鐵衣黑甲,陣列分明,全然是嚴陣以待的姿態。蘇梨立刻反應過來,定是有人提前泄露了風聲,這在行動森嚴的“絆”裏是絕不曾有過的。蘇梨大駭之下忍不住有向後掠去的衝動。
隻是退了一小步,她便後悔了。這一步,是退錯了。她一滯,分明聽到了一個像是撕裂的聲音,縱然在此起彼伏、混亂不堪的漫天廝殺聲中也如此清晰,清晰得就像是從自己體內發出來的。蘇梨帶著滿臉的驚愕低頭,長劍貫肩,她低頭時可看見自後而入的劍尖,紅的令人發怵。
是左手劍!她不必想便知道身後之人是誰,但他不是“絆”的人麼?蘇梨按捺住滿心的驚疑,卻還是不敢置信地回頭。那個臉色慘白的侍衛陰惻地望了她一眼,眉宇間的冰冷與他的出劍如出一轍。蘇梨回身一旋,喉嚨與劍身同時發出一聲,一個沉悶一個清脆,瞬間有血在肩頭噴薄而出,染成一片。那一刻,蘇梨覺得自己的意識有些模糊,連帶著視線都模糊起來,但方才那柄長劍折斷時的一聲“鏗”還回蕩在腦際。
半空中有一小截劍尖飛天而起,紅色的劍尖,迎著夕陽的餘輝,似與滿地血色一般無異。蘇梨眼角瞥見大紅綻開,再不遲疑,忍著肩頭的劇痛閃身衝出牆角。這個時候,隻能前進,為自己殺開一條血路,若是後退,終將再也退無可退。
“啊!”忽有一個淒厲又尖銳的女聲劃破長空,在這個彌漫著血色的王府後院裏愈發令人心悸。一個女子捂著臉從廊柱後跑出,掩著臉的指間立刻有鮮血流下,瞬間覆蓋了手背。那被斬斷的一小截劍尖飛去的方向,竟恰好是她剛才站的地方。
蘇梨餘光所見那女子另半張臉上的淒惶神色,心知此時此刻絕容不得自己遲疑或悲憫,她肩頭受劍之處的痛楚已逐漸褪去,而手指愈發冰冷,半個肩頭已開始麻木,再是一陣恐怕連意識都消失殆盡了。但眼前所見盡是不息不絕的侍衛,刀光連綿,血光彌漫,這是蘇梨執行刺殺任務以來從未有過的困境。多年的訓練在這一刻迸發出驚人的力量,她手下的劍光流轉不息,閃過之處即有慘呼,伴隨著劍身挾著勁風的呼嘯。
再是一擊便可突破重圍了,蘇梨暗想,早已發僵的神色亦不由一緩。她來不及多想,咬著嘴唇用力躍上牆頭。耳邊突地響起一個稚嫩又帶著哭腔的童聲:“額娘!”蘇梨聽到那個聲音,再也忍不住地回頭,瞥見一個孩童踉踉蹌蹌地奔向那個臉上受傷的女子,那個身影讓蘇梨隻那麼一瞥便覺得如此熟悉,以至於映在腦海後便立時有另一個影子浮現,然後那個影子便與眼前的孩童疊在一起,細弱的身形搖曳在刀光劍影裏。
蘇梨忽然眼前發黑,身形竟不受控製地一晃,搖搖欲墜,要落下的地方是王府花園的玫瑰花叢,此時無異於萬丈深淵。但她腦中在那時想到的卻不是萬劫不複,她竟在那個時候突然想起來,她從小所見的,並不是隻有喑啞的黑白灰,還有青到發綠的湖水的顏色,雖不豔,卻明媚的很,暖人心田。
青到發綠的湖水,湖的後麵是海。這是當年那個自稱“聽潮”的男孩跟她說的。
當年——一晃已有八年了吧,蘇梨記得很清楚,那時的自己,隻有七歲,每日都要早起晚歸地在後山山腰的停渡湖湖畔練劍。一日傍晚,太陽已下山,天空開始陰下來的時候,她一瞥湖麵,竟見到自己的倒影邊上還有一個容淡淡的影子。湖水在微暗的天色與群山的環繞下顯得幽深冷寂,連帶著那個灰黑的倒影也顯出幾分詭異。她嚇了一跳,忙轉頭去看,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