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呼的疾走著,身子如飄如飛。樹木一排排往後倒退,又一排排往前旋轉。每一棵樹木都似曾相識,每一棵樹木都仿佛為他說著同一種聲音。在這山野間,是他和樹木的世界,是樹木和他的天地。他不知道,一千年之後,和他一樣走在山道上的人,是否看著同一樣的樹木,是否同一樣的樹木看著他。但他抬頭望了望枝葉上空的太陽,他相信太陽是一樣的。今天照著他的太陽,一千年以後,仍然會照著另外一個人。陽光不會變,一樣是燦爛明媚,一樣是黃金似的明亮。
不變的是太陽?因為太陽在天上?
不變的是陽光?因為陽光總是那麼熱烈?
快點,快點,加油哦。快點回到田欣身邊。
一個聲音響在他耳邊。
聲音從哪裏來?
他不知道。
他是飄著似的,他是飛著似的。為了盡快回到田欣身邊,他避開彎彎曲曲的山道,直穿樹林。樹林陰幽幽的,竟然——
幽藍的鬼火,在樹林深處飄飛,從一棵樹飄飛到另一棵樹。鬼火時而一團團地砸向樹身,時而又拉長身子,將樹木摟抱。摟抱得如癡如醉。鬼火身形變長的時候,有時就會變成了人形,有耳有鼻有臉有眼睛。摟抱著樹木,鬼火會張大雙唇,狂吻樹木。樹木就仿佛是它們的懷念人。真怪啊,人活著愛相互摟抱,人死了,做鬼了,依然喜歡摟抱。好像不管是做人還是做鬼,都拒絕孤單似的。
其實何止是人?
龔破夭常年在山野裏跑,他比誰都清楚,青藤會將樹木緊緊纏繞。一旦纏繞,就不再鬆開一瞬。那等摟抱,真是盡心盡力盡情的摟抱。即使藤枯了,藤死了,仍然不會自己鬆開樹木,仍然對樹木相依相戀,直到被風化為止。一棵一棵的樹木,看似是獨立自主的,各立天地,互不相幹。但它們的根卻在泥土下互相纏繞,心氣相通。樹身上的枝葉,也會借風借雨,你掃在我身上,我挨到你身上,表現出一種纏纏綿綿的相互斯磨。
但白天見到鬼火,這可是第一回。
是吉?還是不急?
快點,快點,加油哦。快點回到田欣身邊。
一個聲音響在他耳邊。
誰在喊他?
他不知道。聲音像從遠處來,又像來自心間。
是他自己喊著自己?
應該是的。
鬼火也要摟抱。青藤也會摟抱。樹根也會相纏相繞。這些親密相擁的情景,要在平常,他龔破夭會很詩人地欣賞。但在此時此刻,越感到它們的親密甜蜜,他的心越發生痛。仿佛看到田欣就要離開自己一樣。那些心魂相融的日子,就像要遠他而去,將他一個人拋下,孤另另的像沙漠裏的一棵樹。
心痛,骨痛。
心哭,骨哭。
他的雙眼迷糊了,一陣水意湧出,頓時淚雨紛飛。
長這麼大,他記得他是從來沒有哭過的。他是個流血不流淚的好男兒。麵對天大的事,他也沒有掉過一滴淚。
可此刻淚雨紛飛,他仍然覺得淚雨下得不夠滂沱,根本流不掉他心的痛,根本減不輕他骨的痛……
男兒不流淚,隻是未到傷心時。
隻有傷心,男兒才會流淚。
龔破夭感到自己的心就要碎了。
怪啊,該是愛的甜蜜感覺啊,怎麼會是傷心的?
撞鬼了,真是撞鬼了。
難道是情深處,一絲不祥的感覺,都會令心心痛?
隻能這樣解釋了。
龔破夭抬手抹淚,可哪裏來的淚?
鬼惑。
自己被鬼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