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大 運 河
徐 誌 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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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過後,天空上斜抹著幾縷黑雲企圖遮住太陽,然而,極具穿透力的陽光還是打穿了雲層把幾束強大的光柱灑向人間。
京杭大運河上的水旱大碼頭、魯西南重鎮濟寧的城南有個西王莊,這裏每三年都要舉行一項十分特殊的比賽——“魚鷹”稱號賽。
這項沿襲已久的民間拚比今年差點兒耽擱,前些時間,進城的人帶回來個令全村人震驚恐慌的消息,說濟寧城也被日本人占了 。一夜之間,國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不見了,到處飄揚的是日本的膏藥旗,看見成隊成隊的日本兵,戴著鐵帽子 後邊還有兩片布,忽扇呼扇的、背著刺刀槍,光閃光閃的,在街上哐哐地過,全村人都擔心鬼子會下鄉來燒殺奸淫擄掠,日子一下子變得灰暗起來,人人提心吊膽,家家關門閉戶。可是,多半年過去了,並沒見鬼子下鄉來,隻是在人們心裏落下了一個事實——城裏有日本鬼子!
漸漸地,村裏又恢複了以往的生活秩序,老百姓重複著疇昔的生活內容。村學也重新開課了,又有幾個適齡的孩童入學堂。還是請村裏的老學究洪義仁老先生給新生講第一堂課——村史。他講的村史十分簡略:孩子們,你們今天從這裏開始入學了,今後,不論是步入大學堂還是學成後入仕為官、經商務農,都不要忘了我們的祖先我們的祖宗。咱們這個村,當時,這是一片河灘沼澤地,明朝年間,北方戰亂不斷,一個王姓人為避戰亂就舉家南來, 順運河來到這裏,發現這裏水美土肥,靠著大運河跨過河就是南陽湖,就在這裏落頓下來;咱們洪氏一族的人,原來是天王洪秀全較遠的一枝族人,沒有南遷而一直世居於彭城下邳,太平軍戰敗後怕受牽連,順運河北來流落在此定居;咱們的龍姓人原本是湖裏的人上岸定居在這裏,其它各姓族人也漸漸落頓到這裏,因此,才有了十餘個姓三千多口子人的大莊。咱們這裏可謂魚米之鄉,夏收麥子秋收稻,大運河南陽湖裏的魚蝦盡管撈!所以說,要愛運河、要愛咱們的家鄉。
本來今年是該舉行“魚鷹”比賽的年頭,然而,眼看小鬼子都來到家門口了,村裏主事的洪姓、龍姓、王姓沒人出頭張羅這些事了。可是,村裏出了一件棘手的事,這次比賽還非得進行不可,要不然,得出事,得出大事!村裏有個姓梅的小戶人家,梅老漢有個閨女梅花今年十八了,出脫得豐滿水靈,性格活潑愛笑,人人見了喜歡,她跟村裏兩個小夥子同歲,這倆小夥子一個姓洪、一個姓查,都是村裏後生當中的佼佼者,長的精神健壯,雖然是同門師兄,但各有專攻,兩個不分上下。他倆都喜歡梅花,梅花也同時喜歡他倆,兩家都去提親,梅老漢兩家都不敢得罪,因為這兩家都是村裏大戶人家。西王莊大小十幾個姓,幾百年來相容相敬都還說得過去,雖然大戶之間不免暗自爭強,但從沒有矛盾齟齬,眼看因為這事糾紛將要浮出水麵。第一大戶的王姓族長王世太得知後憂心忡忡,找到龍姓族長龍雲騰商量決斷花落誰家,商量來商量去怎麼都不合適,最後還是以“魚鷹“比賽最為公平,因為拳腳比賽容易傷和氣。
也不知從哪年哪月什麼時候起,姓查的跟姓王的兩姓人早就開始暗暗較勁。姓查的本來算不上大戶,可是人煙旺盛,不斷添丁,漸漸地就僅次於王姓、洪姓、龍姓的人口了。他們的較勁集中體現在兩件事上,這兩件事對西王莊的男爺們兒來講是頂重要的,一是駛船逮魚的本領,二是要會些拳腳。男人要活命、要找媳婦、要養家糊口,地裏的水裏的都得會幹;男人要在街上直著腰行走、要壯門麵,不會個三拳兩腳是不行的。生活在大河邊、大湖邊,就得靠水吃水。各家就那點兒地,莊稼活,作為農民,那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技能,一代代的沿襲,就那點事兒,耕耙犁鋤、撒把苕帚揚場銑,春種秋收冬藏。可是,駛船逮魚就不這麼簡單了,船駛不好那是會喪命的,沒有逮魚的本事,你清看著滿大河裏、大湖裏都是魚、都是錢,別人往家裏拿,你幹瞪眼!這不,大賽在即,姓查的後生查亮又來請教師傅了。他的師傅是雙料師傅,他首先是磕頭拜的功夫上的師傅,夾帶著又從老師這裏學到不少捕魚捉蝦 的經驗。他的師傅龍雲騰,是這一帶出了名的查拳 大師,教了很多徒弟。龍雲騰的祖上是湖裏人,因此,捕魚的本領也算祖傳而到他這裏更是爐火純青,所以,他也是南陽湖裏、運河邊上出了名的老魚鷹。
“師傅,快比了,你老還得教我點兒絕活。”查亮說。
龍雲騰摁上一煙袋鍋子煙葉,點上吸一口,說:“這水裏的活不是一天學的,這是一輩子的經事。這裏邊的道道多了!首先你得會看水情識魚性。這老俗語,魚兒 離不開水,有什麼樣的水就有什麼樣的魚。在動家夥之前,你往那裏一站,一看眼前這水就知道有什麼樣的魚,大約有多少魚。“
“哪怎麼能知道得呢?哪不是隔皮猜瓜?“查亮實在是莫名其妙不知底裏。
“對啊,為什麼隔皮能猜瓜?憑得就是經驗。“龍雲騰說,”首先這水情就三分三解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這水是不一樣的,夏天的水能下去洗澡,冬天 的水會結冰,趕上暴雨時節,水漲得溝滿壕平,遇上大旱之年都能看見湖底了。也就是說水麵 的寬窄不一樣,活水跟死水不一樣,流大流小不一樣,水裏有草沒草不一樣,什麼樣的草養什麼樣的魚還不一樣,就連水底下的滯泥都不一樣,黑滯泥裏鑽泥鰍,黃泥地上戈魚能做盆。還是那句話,有什麼樣 的水就有什麼樣的魚,有什麼樣的魚就用什麼樣的家夥兒。水麵寬又有流 的地方可用攔河網,也可用撒網;水麵寬且水淺的地方可以下箔,水麵窄且齊腰以下的水可用罩,水流特別急的地方可用杈;大河邊上可用潑網,也可用繒;小河溝可用推網;水往低處流的地方可打堰下蓄籠,水淺且草多的地方就卷草圍魚。橋下、水壩邊有石頭的地方就要紮猛子摸魚。湖裏、湖邊上的人不釣魚,那忒耽誤功夫。
“那識魚性更是一般人掌握不了的了!”查亮說。
“你說的一點兒不假,識魚性,一是看,二是悟。”龍雲騰說,“你先數數咱這湖裏有多少種魚?”
查亮掰著手指頭數著:“有鯉魚、鮜子、青魚、白鰱、花鰱、撅嘴鰱、火頭(烏鱧)、草魚、季花(桂魚)、魴魚、鯰魚、戈魚、馬浪魚、白鱔、血鱔、死汪片子、黃魚、泥鯝、鯵子魚……大概就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