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一聲脆響,驚動了抱在一起的兩人。

杜恒濤和楚夢欣紛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待看到好好一棵大樹轟然倒地後,皆嚇了一跳。

怔了一瞬後,杜恒濤鬆開楚夢欣,看向樹下的青年,皺眉問道:“你是誰?”

杜恒濤的聲音拉回了韓易澤的神智,他勉強從佳人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杜恒濤道:“師父,我是韓易澤。”

聽到韓易澤的回答,杜恒濤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沒想到當年那個瘦弱的小男孩如今已經長成高大偉岸的男子,且力大無窮,一隻手便折斷一棵大樹,容貌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一時竟然沒認出來。不過經過對方提醒,再一細瞧,確實有當年那個小蘿卜頭的影子。

在杜恒濤打量韓易澤的時候,韓易澤亦不著痕跡的打量這個十年未見的師父,他的容貌沒有太大改變,還像從前那般臉色蒼白,形銷骨立,一看便知是久病纏身之人。

“原來是易澤,長大了,我都沒認出來。”杜恒濤笑著調侃道:“你這力氣可不小,一掌便將桃樹折斷了,看來你在血色試煉中學到不少。”

當年血色試煉開啟,韓易澤不經他同意,私下跑去參加,他還以為他活不了多久,沒想到那個瘦弱的小男孩竟然真從血色試煉中走出來了,可見其意誌之堅。

聽到杜恒濤的話,韓易澤低下頭,有些歉疚道:“我剛才不小心將樹弄倒了。”

“沒事,倒了再栽便是。”見韓易澤低頭認錯的樣子還是像小時候那般,杜恒濤忍俊不禁道:“別立在那了,過來陪師父喝杯茶吧。”說完,杜恒濤看向一旁的秋菊,吩咐道:“去將那罐西湖龍井拿來。”

杜恒濤的院落平時少有人來,門房經常開小差。忽然有人拜訪,也沒人通報。

輕鬆愜意的氣氛被陌生男子打斷,楚夢欣的神色瞬間冷淡下來。

雖然楚夢欣平時深居簡出,不過對杜恒濤的那個徒弟卻是略有耳聞。他剛來杜府那幾日,整個杜府都轟動了,沒想到麵前的男子就是夫君的徒弟。

關於血色試煉,幾乎所有大燕人都聽過,不過見過的人卻少之又少,因為能活著從血色試煉中走出來的人不多。

在楚夢欣看來,從血色試煉中走出的人和上過戰場的士兵差不多,雙手染滿鮮血,殺人不眨眼。

楚夢欣對這種人莫名有些懼怕,她有個毛病,一緊張腳趾便會不自覺蜷縮起來。她的腳型非常完美,纖細秀致,白皙瑩潤,腳趾根根似玉,好似上天精心雕琢而成。

無意中掃過,韓易澤忙強迫自己收回視線,然而那景象卻纏繞在心中,這一刻,韓易澤竟是無比羨慕那條白色毛毯,羨慕它能在青天白日下,光明正大的承托起那雙玉足,觸碰那雪玉般光潔無暇的肌膚。

而他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越想韓易澤心中越是酸澀。

察覺出楚夢欣的不自在,杜恒濤開口解圍道:“楚楚,你做的酒釀山藥桃花丸好了吧?”

“啊,我忘了。”楚夢欣一拍腦門,忙穿上一旁的鞋子,急衝衝向房間跑去。

看著那抹消失在轉角處的纖影,杜恒濤笑著搖頭,眸中滿是寵溺。

這時,秋菊端著托盤走了出來,將茶壺和茶杯擺在了桃樹下的一張石桌上。

“師娘還會做飯?”韓易澤與杜恒濤一同坐在石桌兩旁,忍不住問道。

“是啊。”杜恒濤展顏而笑,他為兩人一人倒了一杯香茗,這才緩緩說道:“做的還不錯,一會你也嚐嚐你師娘的手藝。”

想到師娘用她那雙纖纖玉指為師父洗手作羹湯,韓易澤心中一片澀然,他想拒絕師父的邀請,卻張不開嘴,師娘做的酒釀山藥桃花丸肯定很好吃,他想嚐一嚐。

韓易澤掩住眸中的豔羨和黯然,心不在焉的與杜恒濤閑話家常。

楚夢欣換下舞服後,便去了小廚房。

‘酒釀山藥桃花丸’的做法非常簡單,先將山藥去皮蒸熟,用少量桃花酒與山藥混合,攪拌成泥,團成丸子,加入蜜豆餡,再將新采摘的桃花放到丸子上做裝飾,新鮮出爐的‘酒釀山藥桃花丸’就成了。

楚夢欣端著丸子出來的時候,發現院子裏除了韓易澤外,又多了兩個人,杜雪瑩和杜恒辰。

聽說杜恒濤看病歸來,兩人便一起過來探望了。杜恒辰自然是想趁機看看美人,再探探二哥的身體情況,杜雪瑩則存粹是來溜達的。

此時,杜雪瑩和杜恒辰正圍在籠子前觀看那隻會說話的小鳥。

見楚夢欣端著托盤出來,杜恒辰眼睛一亮,還不待他招呼,杜雪瑩已經先開口問道:“二嫂,這是什麼啊?”

“酒釀山藥桃花丸。”楚夢欣一邊端著盤子向正廳走,一邊對杜雪瑩道:“雪瑩來嚐嚐,味道還不錯。”

聞言,杜雪瑩跟著楚夢欣一起向正廳走,杜恒辰也想跟過去,隻是見二哥和韓易澤在一旁喝茶,沒有動作的意思,他也隻能按耐住自己那顆心猿意馬的心,打起精神繼續逗鳥完。

走入正廳,杜雪瑩用帕子包住一個丸子,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味道確實不錯,甜絲絲的,還有淡淡的酒香。”杜雪瑩點頭稱讚道:“二嫂手真巧,什麼都會做。”

“這個簡單。”楚夢欣道:“複雜一些的我就不會了。”

兩人正說著話,廊下的小鳥又開始嗄嗄地叫起來,“娘子好美!娘子好美!”

杜雪瑩‘撲哧’一笑道:“二哥對二嫂真好。”

“怎麼好了?”楚夢欣隨口問。

“他竟然送你一隻鸚鵡。”杜雪瑩語帶羨慕。

“什麼鸚鵡?”楚夢欣不解。

杜雪瑩一邊吃丸子,一邊解釋道:“就是外麵的那隻花鳥啊,魏國公府就有一隻,不但會說話,還會唱歌呢。不過聽說訓練鸚鵡很麻煩,而且要有耐心,一句話要反複教它才能記住。外麵那隻說的這麼順,一看二哥就下了很大的功夫。”

手中的丸子吃光了,杜雪瑩拿起帕子擦擦嘴,對楚夢欣擠眉弄眼道:“看病的時候還不忘天天念著你,你說他對你好不好?”

聽杜雪瑩這般說,想著杜恒濤每天對著鳥籠子說‘娘子好美’的畫麵,楚夢欣忍不住笑出聲,心中無端泛起絲絲縷縷的甜蜜。

楚夢欣笑起來的時候,宛如春光一般明媚,整個人好似發光般讓人移不開視線,杜雪瑩看的一呆,明亮的大眼盯著楚夢欣眨也不眨,口中更是喃喃道:“嫂子,我若是娶了你,肯定也對你這麼好。”

楚夢欣睨了杜雪瑩一眼,剛想說什麼,這時,飯菜陸續備齊,外間的三名男子也紛紛走進正廳。

這種家庭小宴無需分席,五人一起坐在餐桌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韓易澤在場,杜雪瑩的話少了許多,楚夢欣本就不是話多之人,吃飯時更是安靜。

韓易澤沒什麼胃口,隻默默嚐了嚐桃花丸子,杜恒濤也很沉默,桌上唯有杜恒辰活躍,兩杯酒下肚,已經有幾分醉意。

他就坐在杜恒濤身側,見杜恒濤滴酒未沾,眼珠一轉,親自為他滿了一杯酒,“這杯我敬二哥。”

杜恒辰拿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喝完,還倒過來讓杜恒濤看了看。

杜雪瑩皺眉,“五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的身體情況,不能飲酒。”

“二哥這次回來狀態好多了,喝一兩杯酒沒事,不用太過緊張。”杜恒辰嬉皮笑臉的看著杜恒濤道:“二哥,長這麼大我還沒與你一同喝過酒呢,你可要賞五弟個臉。”

杜恒濤正欲開口,坐在他另一側的楚夢欣接話道:“二爺的身體剛剛好轉,確實不能飲酒。”

楚夢欣淡淡開口,示意身邊的秋菊為自己添酒,待美酒滿上,才繼續說道:“五弟若是想喝,二嫂陪你。”

杜恒辰向杜恒濤敬酒是想探一下他的身體情況,如今美人開口,那聲音嬌柔如鶯啼婉轉,帶著撩人心弦的奇特尾音。

杜恒辰隻覺有羽毛從耳廓裏掃過,又癢又麻,頓時軟了半邊身子,他暗暗地吞了吞口水,啞著嗓子道:“嫂子陪我也可以,不過若是嫂子喝不過我,就要二哥繼續。”

尋芳閣的姑娘從小就要鍛煉酒量,每日飲酒是必備課程,楚夢欣雖然還沒到嗜酒成癮的地步,不過一般人還真喝不過她。

淡淡的睨了杜恒辰一眼,楚夢欣曼聲道:“若是五弟喝不過我,以後不許再找你二哥喝酒。”

杜恒辰笑嘻嘻的應了一聲,看著楚夢欣杯中淡粉色液體,詫異的問道:“嫂子喝的是什麼酒?”

“桃花釀。”

嬤嬤說酒大傷身,所以她們隻喝低度數的果酒,或者是清淡的花酒,楚夢欣選的是桃花釀。

桃花釀由桃汁、桃花、上等糯米釀製,飲後不但對身體無害,還可美容悅色。

還有傳言說飲桃花釀可延緩衰老,每日於晚膳或者是睡前小飲一杯,到百歲時,亦可麵如少女,光澤白皙,因為沒有人能堅持到百歲,所以也不知這個說法是真是假。

楚夢欣接過秋菊遞過來的酒杯,漫不經心的小抿了一口,美酒入喉,開始時有一點點苦澀,細細品味會感覺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充盈滿口,醇馥綿甜,甘美無比,讓人回味綿長,楚夢欣頓時露出歡顏。

嬌顏泛起一抹極淺的笑,宛如桃花般的唇瓣翹起,眉眼彎彎,嫵媚而慵懶,像一隻偷了腥的貓,可憐又可愛。

楚夢欣不知道自己無意間流露出的風情已經將桌上男子的眸光牢牢勾住,她有些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剛想再抿一小口,纖細皓腕卻被杜恒濤輕輕握住了。

見小妻子這般嬌媚惑人的模樣被兄弟和徒弟瞧見,杜恒濤心中微微懊惱,他拿過楚夢欣手中的酒,“楚楚,我和五弟喝點沒事的。”

哪怕有一點風險,楚夢欣都不想冒,她貼著杜恒濤的耳朵,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夫君,你不用擔心,我每天都喝酒,他喝不過我的。”

“楚楚聽話。”杜恒濤亦低聲哄道:“晚上睡覺前你想喝多少都行,現在讓我來。”

楚夢欣從小在尋芳閣長大,她所學的一切才藝都按照花魁標準培養,琴棋書畫歌舞花茶酒,一樣都不少,吃穿用度則與名門貴女相當。

尋芳閣調|教姑娘非常有一套,知道青樓裏的姑娘之所以吸引男人,是因為她們夠騷夠浪,可一旦騷|浪過頭那就是不知檢點,不知廉恥,也缺少了一份神秘感,所以那些名門貴女學的《女誡》《女兒經》等書籍,她們也都要學。

不過學習這些東西會讓女人受到道德約束,尋芳閣可不是要教出一些寧死不從的女人,它們的目的是教出別具一格的名門貴女,最好又浪又矜持,又騷又保守,所以在學習《女誡》等書籍時,還會傳授她們床|第之事。

妙齡少女,花樣年華,正是情竇初開、春心蕩漾的年紀,很容易受到蠱惑,為防止她們偷食禁|果,在第一次接客前,閣裏的姑娘是不許接觸男人的,可若隻看圖,便相當於紙上談兵。

空有理論,沒有實戰經驗,那教出來的姑娘肯定欠缺火候。為了有身臨其境的感覺,除了一些道|具外,尋芳閣一部分客房還設有暗孔,閣裏的姑娘就躲在暗孔後的房間觀摩學習。

名門貴女的課程教習她們尊德守理,花魁課程又教習她們放下禮義廉恥,如此兩種極端課程結合在一起,教養出來的姑娘,性情亦是矛盾且多變的,當然這樣才更善於掌控男人。

因為不同的男人喜好不同,甚至同一個男人,不同時期的喜好都不一樣,如何牢牢迷住一個男人,時時吊住他們的胃口,是需要技巧的。

想要長久得寵,有時需要放的開,有時又需要矜持,至於這個度怎麼把握,全看個人悟性。

在這方麵,楚夢欣悟性便差了一些,對於不喜歡的人,她不會放下身段去屈就,或者說她不願意委屈自己去將就。

比如說五爺,她不喜歡他,便不會勉強自己去迎合他,看到他,她便控製不住自己冷下臉色。

嬤嬤說她這樣的性格不適合做伺候人的妓|女,她不在乎,反正她從未想過要做一輩子的妓|女。

當然,也可能因為還沒逼到絕路,所以她才敢這般任性妄為,也許真到了需要仰仗五爺鼻息才能過活的時候,她會主動去討好他。

尋芳閣還教了她們一門課程,男人大都薄情寡義,永遠不要對他們動心,當然戲卻是要演,而且要演的逼真。

虛情假意應對尋芳客,春水眸中長含三分情。

她們要將柔情百媚融入血肉,將風情萬種刻入骨髓,做到一顰一笑皆動人,一嗔一怒總含情!

可以說閣裏學到的一切都是為了男人,可它又教會她們不要輕信男人,更不能將他們看作自己的全部。

如此兩種觀點看似矛盾,實則理所當然。

楚夢欣在樓裏見過太多男人,性格可能不同,不過有一點卻是相似的,三妻四妾,花叢老手,更有色中餓鬼。

即便是再不堪的男人,她們也要委身屈就,因為身份決定了她們必須依附男人,可男人往往又是最靠不住的。

不過金絲雀和菟絲花亦有她們的生存之道,她們表麵上將他們看作是天,實則卻當成地,當成踏腳板,當然一個弄不好,踏腳板亦可成為絆腳石。

有姐妹不聽勸,動了情,付了心,她們將自己賣|身存下的銀子偷偷給他們,讓他們為自己贖身,將自己的後半生托付出去,最後卻換來淒慘的結局。

稀罕你時,將你寵上天,不稀罕你時,棄之如敝屣,女人對他們來說連件衣服都不如,這就是男人!

見過太多男人惡劣的嘴臉,楚夢欣很難再相信他們,不過杜恒濤和他們不一樣,他身邊一直沒有通房妾侍。

也許有人會說是他身體不好的原因,不過楚夢欣卻覺不然,他看她的目光亦有驚豔、有愛慕,但是更有尊重,這是她在其他男人眼中看不到的。

其他男人看向她時,隻有欲|望。有些或許藏的很深,但她能感覺的到。

楚夢欣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杜恒濤,不過她喜歡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那種感覺就好似春風拂麵,舒適愜意。又如泉水流過心田,寧靜美好。

所以她為他而舞時,是傾注了情感的,眸中的情意和愛戀,亦不全是作戲。

用心而舞,最是動人!

早春的午後,陽光溫暖,微風和煦,院中不見一個人影,唯有琴聲悠悠飄來。

青石路兩旁種滿桃樹,滿園桃花皆已綻放,嬌嬌俏俏開了滿眼,清風拂過,帶著淡淡的桃香,讓人心醉神馳。

琴聲雖談不上優美,但配上這滿園春色,倒是別有一番韻味。沒想到師父竟然有如此閑情逸致,一邊想著,韓易澤一邊沿著青石板路信步向前走。

越過重重桃樹,穿過一條曲徑,所有遮擋消失,韓易澤的腳步忽然頓住了。

讓他魂牽夢縈的美人此時正在院中翩翩起舞,她的身段極柔極美,一襲雪白紗衣隨琴聲旋轉,墨發飛揚,衣袂飄飄,仿佛春日裏迎風而綻的夭夭桃花。

美人圍著彈琴的男子蹁躚而舞,精致嬌小的纖足宛如美玉雕琢,在陽光的照耀下,竟是比足下的雪白毛毯還要白皙奪目。

扭腰、提垮、擺臀,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極致的誘惑。

一陣清風吹過,開的正盛的桃花簌簌落下,落在她的發上、裙上,她卻渾然不覺,長袖向著男子揚去,再收回,那輕盈飄渺的身姿,宛如九天神女,隨時都要隨風而去。

琴聲越發纏綿,絕美的麗人含情脈脈的望向撫琴男子,男子亦時不時的含笑回望,眼角眉梢盡是道不盡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