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人往往自詡高明。
●蠢人論戰,結果就是愚戰。
●愚戰害己,更害人,千百萬人頭落地,隻換來戰史上的教訓與後人的笑柄。
在戰爭中,經常有這樣的情況,一方的勝利並非由於其實力強大或動用了高超的謀略,而僅是出於對方的重大失誤。在體育比賽上,這叫作對方失誤送分。有時,對方的失誤也可能是由於對手運籌帷幄,巧施迷霧所致,但也有些情況下一方的失誤或愚蠢僅僅是出自他們自己固執一己之見和不顧實情的主觀判斷。我們把後一種情況稱為“愚戰”。
愚戰於兵學也很有意義,因為它能告訴人們一些教訓,指出戰爭中哪些是不該犯的常識性錯誤。俗話說,一將成名萬骨枯。事實上,兵學也是在士兵的白骨堆上建立而發展的。人們企盼巧戰的輝煌,但卻更應該牢記愚戰的沮喪,也許後者才是每個有誌於兵學的人的首要課程。幻想成功之前最好先看看人家怎麼失敗的。勿使後人複笑前人。
蠢豬式的仁義--宋楚泓水之戰
春秋時,諸侯爭戰,齊桓公脫穎而出,稱霸中原,一時間代周天子作了中原諸侯的當家人,外卻戎夷,內平諸逆,南征蠻楚,一時威名赫赫,四方景仰。
後來齊國賢相管仲一死,不免國事日非,到後來佞臣用事,把個垂死的齊桓公困死於宮中。世子昭出奔宋國。宋襄公集衛、曹、邾三國國師秦世子昭伐齊。
伐齊軍事,因齊國諸賢臣內助,進行得十分順利,很快就攻克臨甾,使齊世子昭複國。
宋襄公是個誌大才疏之君,一直羨慕齊桓公霸主地位,紀想有一日也能如此風光。加上宋國原是殷人之餘,爵位是公,位列諸侯之上,雖長期以來,國弱勢微,但在儀式、文化製度上卻號稱文獻之邦,為各國所效法。宋襄公不知不覺,也有了優越感,認為自己位為上公,理應代齊為方伯,作一代霸主,名顯於諸侯。
這次僥幸地奉齊世子回國,打了勝仗,心想齊是霸主,今天卻由我來定君複國,那麼由我來接續霸業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於是便想號召諸侯,代桓公為盟主。令人傳檄各國,要在曹國之南會盟。
宋襄公這個念頭剛出,引來國中重臣公子目夷,也就是人稱子魚的勸諫。這個子魚是宋襄公的同父異母的兄長,本來他們父親要想傳位於子魚的,但子龜認為襄公是嫡子,把國讓給了他,因此襄公讓他為上卿,很是倚重。
子魚說,我國與齊相比,國土狹小,人才缺少,兵力也差得遠,沒有那個實力霸主。還是收下心來,好好治國,徐圖進取才是。
可是,宋襄公野心一起,哪裏肯收,執意要過盟主癮,遂與諸侯盟於曹之野。
會盟致辱
宋襄公下了會盟貼子,沒人響應,隻有曹、邾、騰、鄫幾個小國還算給麵子,到了會場。可是偏偏騰、鄫之君卻又遲到了。宋襄公霸主還沒做,脾氣倒是很大,下令把遲到到的滕君扣了起來,把來的最晚的鄫君一刀殺掉,當了祭祀睢水之神的犧牲。結果曹共公…見寒心,遂不辭而別。宋襄公馬上發兵攻曹,雙方戰了個平手,曹國為了避免更大的麻煩,遣使求和,總算是壓服了曹國。這時,卻聽說楚國約了齊、魯、陳、蔡等國在齊會盟,心下著急,急向臣下征求對策。
公子藥給他出主意說,眼下楚國勢力最強,諸侯都有點怕它。我們不防卑辭厚幣,請求楚王出麵,大會諸侯,然後開會時再借諸侯之力來壓楚,這樣就可以成霸業了。
這種主意,很明顯是一種愚蠢之極的想法,借楚召集諸侯自然可以辦得到,但下一步怎麼可能借諸侯去壓迫楚國?當時子魚就認為此計不可,可比公子藥還蠢的宋襄公,居然的從了公子藥的建議。
公子藥奉命是厚禮來見楚成王,成王答應了,以他的名義召集諸侯,於是公子藥東奔西走,總算讓齊侯也答應了約定於來春宋、齊、楚三國先在鹿上會盟。
到時候,宋襄公早早就來到了鹿上,築起盟壇以待諸侯。齊侯先到,兩下寒喧已畢。因宋襄公自以為扶齊有功,不免麵有德色,讓各侯看了不舒服。又過了二十天,楚成王才姍姍而來,各國國君齊登盟壇。宋襄公居然以盟主自屬,歃盟時先執牛耳,並不謙讓。歃盟已畢,宋襄公說:
“我打算會合諸侯共扶王室,想借二君之力相助,到敝國孟地開個大會,日子就定在七月,如可?”
然後拿出早就擬好的通告徑直遞給楚成王讓他簽字,齊侯見了,心中更不是滋味。楚成王接過通告一瞧,隻見上麵寫著尊王攘夷的欠道理,而且還注明學齊桓公的樣子,開所謂“衣裳之會”,就是不準帶武器與會。楚成王閱畢,微微一笑,簽廠字。齊侯見宋襄公勢利眼,反借口國勢不振,微不足道而拒絕簽字,而襄公卻當人家是真心話,竟未以為意。
楚成王回國之後,將這次小會盟之事告訴了令尹子文,子文怪他為何要答應會盟。楚成王認為,這正好是稱霸中原發號施令的機會,有宋國為我們張羅。到時候反而我們當家,何樂而不為!於是與成得臣等安排甲士,準備屆時劫盟。
會盟的時間快要到了,宋襄公預先在盂地築好盟壇,修好館舍,倉中儲好糧秣,一切安排極盡華麗豐厚,一心要做這個盟主,盡地主之誼。
時間一到,各國諸侯陸陸續續都到了,大家登壇,宋襄公以地主身份講了幾句話,然後意思讓大家共推盟主,說完,拿眼睛直瞧楚王,楚成王裝著沒看到,站起來說:
“今天這個會倒是不錯,那誰當盟主好呢?”
宋襄公說:“當然先看功勞大小,若無功勞就按爵位排吧!”
楚成王說:
“我已經當了很多年的王了,宋君是公,但公總大不過王去,寡人占先了。”
說完一屁股走過去坐在盟主的位置上。
宋襄公本以為這回盟主是自家包定了,見狀大驚,急忙嚷道:
“你那個王是自封的,可我這個公卻是周王封的。”
楚成王把臉一沉,說道:
“既然你知道寡人這個王是自封的,那你找寡人來做什麼?”
宋襄公一見楚王動了怒,不免有些氣餒,囁嚅著說:
“不是上次會上約好的嗎?”
這時楚臣成得臣站了起來,厲聲大叫:
“今日之事,但問諸侯,你們來此是為了宋而來呢,還是為了楚而來?”
“我們委實是奉楚之命,不敢不至。”
楚王聽了,哈哈大笑:
“聽見了嗎?你還有什麼可說!”
宋襄公還想爭辯,隻見成得臣把手一招,隨行楚王的五百人一下子卸去外衣,露出鎧甲,手執暗器,蜂湧而下,把個宋襄公團團圍住。子魚見不對頭,尋路走脫,疾回國都準備應戰去了。
宋襄公被楚成王拿住,楚王當著眾諸侯一一數落他狂妄自大,殺鄫侯祭神之罪,然後迫令諸侯隨著楚軍向宋都睢陽開進。可憐宋襄公煞費苦心,耗費錢財,到頭來卻落得一場大羞辱。
“仁義”喪師
楚軍挾宋襄公伐宋。誰知子魚已歸,國人奉為新君,整頓兵馬,已作好準備了。楚將到睢陽城下,高叫開門,可城上守軍卻射下一陣箭雨。楚人大怒,說你們再不投降,就把你們的國君殺了。守軍答道,我們已經另立新君,隨你們怎麼處置。楚軍不得已興兵攻城,可折損了一些後也攻不上去。
楚王見攻不下宋都,遂授意魯國為宋襄公求情,自己再賣個人情放了他。宋襄公得了自由,聽說國內已立新君,就想避走他國。可是子魚派人來迎,又把國君還給了他。
期後,鄭國國君張羅著大家與楚王會盟,尊他為盟主,於是大家各自回國。
宋襄公費盡心機受了一頓窩囊氣,怨恨之情,痛入骨髓,但是又無力報仇,隻好把一肚皮怒氣都撒在鄭國頭上,怪他們不該張羅讓楚王當盟主。正趕上鄭國國君去朝見楚王,這下子給了他以口實。他認為鄭國世受國王之恩,不去朝國王卻去拜蠻楚,真是該,打。於是親自領兵,興師伐鄭。
鄭君聞知宋軍殺到,一麵組織人抵抗,一麵遣使向楚告急。楚王即派成得臣率大軍直接伐宋,以救鄭國。
宋襄公聞知楚軍來攻,立即撤兵回國。紮營於泓水之南以拒楚。大臣公孫固說:
“楚師之來,就是為了救鄭,現在我們已經撤兵了,正好可以與楚講和,何必要打他呢?”
宋襄公說:
“當年齊桓公就興兵伐楚。現在我們不去討伐它,它自己送上門了,不虞何以繼承齊桓公的事業!”
公孫固說:
“我國是亡國之餘,甲不如楚國堅,兵器不如楚國鋒利,士兵不如楚國的強,士氣也不如人家壯,哪兒有什麼本錢與人家作戰呢?”
宋襄公說:
“楚人兵甲雖然很鋒利,士卒固然很強,但他們仁義不足;而我們兵甲不足,仁義有餘,可以仁義勝之。”
說完下令製大旗一麵,上書鬥大的“仁義”二字,立在陣前。
第二天,宋軍到泓水之南,專候楚軍,楚軍恃強,大白天就大搖大擺地渡河。子魚見狀,馬上對宋襄公說:,
“楚人輕敵大意,居然敢在我軍眼皮底下渡河,我們乘其忙亂,半渡而擊之,定能獲勝。不然,敵眾我寡,恐怕敵不住他們。”
宋襄公一指大旗說:
“你沒看見上麵‘仁義’二字嗎?仁義之師哪有乘人家半渡而擊之的道理!”
一會兒,楚軍已全部渡了河,正在亂糟糟的地忙著列陣。子魚又說:
“楚人正在列陣,我們趁亂進攻,還有獲勝的可能。”
宋襄公說:
“不行,你怎麼能貪一時之利,而不顧萬世仁義呢?寡人堂堂之陣,怎麼能進攻不成列之師?”
待到楚人列陣已畢,一切準備好了。宋襄公這才下令出擊。宋軍哪裏是楚軍的對手,一通鼓下來,已經被殺得七零八落。幾員大將拚命保著宋襄公突圍,他的腿上還中了一箭,那麵’仁義”大旗,連同宋軍的車輛甲仗,都成了楚軍的戰利品。
子魚駕著車載著宋襄公拚命往回跑,好容易脫離了險境,回望宋襄公那副狼狽相,就問他:
“你所說的仁義打仗就是這麼回事嗎?”
宋襄公到了這時仍然不悟,一本正經地對子魚說:
“講仁義打仗就是不去傷害已經受傷的人,不去擒拿那頭發花白的老人,我以仁義行師.至死也不幹那些乘人之危的事。”
子魚長歎一日,恨恨道:
“如果你怕打傷別人,那還不如幹脆不打;如果碰到頭發花白的人就不抓,那還不如讓他抓了你去。”
簡評
毛澤東曾把宋襄公的所為稱為“蠢豬式的哲學”。不錯,宋襄公麵對的楚軍實則為一支驕兵,雖實力較強,但屢犯致命之錯誤,先是在人家列好的陣前渡河,繼而亂糟糟地排陣,兩個機會宋軍抓住一個,宋楚泓水之戰的結局就會是另一種樣子。可惜,宋襄公卻偏要打著“仁義”和旗號幹比敵人還蠢的事,譏之為“豬”一點不為過。
況且,宋襄公的“仁義”也是虛偽的招牌而己,如果真要行“仁義”,為何僅僅因為遲到就把一國之君宰了當犧牲?“仁義”不過是他藉以求霸的工具。可惜沒有人買他的帳,這塊招牌也隻落得倒在地上任人踐踏的份。
宋襄公所為,今天看來雖然是個笑柄,但以當日而論,他的迂腐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的,在春秋之前,古兵活中,的確有“不鼓不成列”即不攻擊未列好的敵人的說法。在那時,戰爭更象是文明的決鬥,需要堂堂正正,排好架式正正經經地你一刀我一槍地打,勝的一方適可而止,輸的一方也不會被斬盡殺絕。但是春秋以來,天下大亂,過去的章法已經沒人再照辦了,更何況是麵對處於蠻夷地帶的楚人。所以,宋襄公不聽子魚之言,恪守古訓,真是自討苦吃。
滅此朝食的狂妄--晉齊鞍之戰
威名赫赫的中原五霸相繼謝世,但諸侯混戰,大浪淘沙,也終於呈現出較為清晰的格局。晉;齊、秦、楚四國變成了雄立於中原的四位巨人,無論此消彼長,你弱我強,一時是誰也吃不了誰,春秋進入晚期。以後的曆史將圍繞著這幾個大國展開。
晉國自與楚交戰,大敗於邲之後,國勢日削,不複有控製中原的能力。晉景公繼位之後,廣攬賢才,內修政治,外敦睦好,有心恢複當年晉文公全盛之時的狀態。但是晉國久亂,一時積重難返,恢複起來還有一定難度。
而當時的齊國卻處於境況良好之態。齊國自齊桓公以後,一直沒有大的波動,它處於東海之濱,不象晉國那樣直接麵臨楚秦的壓力,凡事能縮手就縮手,因此獲得了幾十年和平發展的機會,國力十分強勵盛,國都臨淄之富庶,人口之眾多,為諸國之冠。
這時齊國的君主齊頃公是個強悍好武之君,乘晉、楚、秦三之家逐鹿中原之際,悄悄地吞並了少周邊小國。待到塵埃落定,大家再定睛一看,齊國已是地方數千裏的大國了。
圖謀恢複霸業的晉景公覺得,要想與楚國抗衡,最好的辦法是與齊結成聯盟。於是他頻頻向齊頃公伸出橄欖枝,公元前592年與齊頃公在斷道相會。
戲使者結怨
晉使欲至齊,正趕上魯使、衛使、曹使也為齊國朝聘。四位使者碰到一塊兒,十分高興,先至客館安歇,約好次日一早麵見齊君。
第二天一早,齊頃公召見四國使臣,禮畢齊頃公定神一看,不由暗暗稱怪,原來這四位使臣生得各具千秋;晉使郤克,眇一目,是個獨眼龍;魯使季孫行父,是個禿子,頭上一根毛也沒有;衛使孫良夫卻是個跛子,走起路來一腳高一腳低;曹使公子首,是個駝背,兩隻眼隻看地。齊頃公強忍住笑,對四位使臣言道:“各位暫回客館,明日設宴招待。”
齊頃公和他的母親關係極好,每次外麵見了什麼新鮮事,必定要回宮跟他母親敘說,母子倆開心一笑。近日來,新奇事兒少一些,母親一直鬱鬱不樂。這日揀了一個大樂子,他如何能忍得住,一踏進宮便大笑不止,上氣不接下氣,他母親被他感染:忙問其故,他一五一十把四使的狀況講給她聽,還說,你說怎麼這麼巧,四個人同時來到我們國家,又一同來見我。
他母親本是個好奇之人,聽他說得熱鬧,就要求讓她見一見這“奇觀”。齊頃公安有不允之理,馬上說:
“一般使臣來方,公宴之後還有私宴。明天兒子讓設宴於後花園,諸使赴宴,必定經過崇台,母親坐在台上,用帷帳擋著,盡管看個夠好了。”
第二天,為了更好地討好母親,齊頃公乃於國中密選眇一目者,禿者,破者和駝者,讓他們分別為四位使臣駕車,瞎配瞎,禿配禿,跛配跛,駝配駝。大臣有勸阻的,說朝聘是國家之間的大事,應該恭敬,不可兒戲視之。但是齊頃公不聽,結果使臣過崇台,雙眇、雙禿、雙駝、雙跛,頃公之母見狀樂不可支,左右侍女也一齊大笑,笑聲驚動了使者,他們這才發現給他們駕車的人竟與他們的缺陷一樣,知道自己給人戲弄了,不覺大怒,別人猶可,這晉使郤克卻是國中第一謀臣良將,此番受辱,遂恨齊頃公人骨髓,當即發誓,此仇不報,非君子!竟不辭而別。
齊國有識之士聞之,莫不歎曰:國禍自此要來啦。
兵連魯國
郤克回國之後,想方設法慫恿晉景公伐齊。說要想成霸世,就得拿齊國開刀。但晉景公覺得,使臣受辱事小,楚莊王雄才大略,日夜威脅著中原,此時不可因小失大,與齊開戰,如果齊楚聯手,晉國難以招架。
這裏郤克報仇之心雖暫時按下,那魯、衛兩國的使臣回國不久趕上變故,都開始執掌權柄,魯國公室之衰盡人皆知,孟孫、叔孫、季孫三家權傾國中,而使臣季孫行父就是權勢最大的季孫民之首。行父掌權後,也日思報一笑之仇,遂派人與晉衛聯絡;時郤克之正在晉執掌中軍,一拍即合,遂勸晉景公聯合魯、衛兩國伐齊。
之時,齊國與楚國關係很好,楚國為了孤立晉國,所以竭力拉攏齊國--這也是齊頃公不把晉使放在眼裏的原因之一。晉景公覺得自己總是一廂情願地結好於齊,卻沒有結果,也有些惱火,遂答應與魯、衛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