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商丘降濁水 太子赴清池(1 / 2)

四月十五日的圓月也成了慘紅,太子子沐靜靜站在宮中,聽著不遠處的廝殺,舉起的筆卻在止不住的發抖。他抬眼望月,俯首靜思,突然有一大點墨汁從筆尖落下,在雪白的絹布上印下刺目的一灘墨漬。

“先生,先生!”子沐倉皇喊道。

“殿下……”太傅王駘慢慢躬身走出,聲氣幽微說道,“殿下有何吩咐?”

月光灑在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少年臉上,他的臉色微微泛藍,他的眼眸也成了墨藍色,他說:“本宮正待做詩,卻不慎將墨汁滴在絹上,請先生再拿幅絹來。”

王駘走近細細看那絹布,又仰麵看太子說:“殿下可有佳句?”

子沐將目光看向師傅,但見他滿臉溝壑,月光之下更顯得如幹皮皺棗,子沐心內淒涼,卻隻將雙唇緊閉,搖了搖頭。他的耳朵裏似乎聽得到那洪水滔天而下的轟鳴,千萬百姓在水裏哭喊掙紮,聽得到那馬蹄踏破城門呼嘯而過的風聲,鋼刀劃破脖頸血脈噴薄而出……他的心又驚又顫,哪裏得什麼佳句?他自出生,所思所寫也隻不過是這間宮室、這輪圓月,而此刻他的心卻被那人吼馬嘶攪的天翻地覆,他的手還在止不住的哆嗦著。

待他回過神來,王駘已從容的換了另外一幅絹布,看著那空無一物的布麵,他將筆一擱說:“吾生十二載,享盡他人幾世榮華,一旦身殞,歸入虛空。子沐不曾存於世,或許這人世也不曾存,誰知究竟?”

王駘說:“殿下如此年幼,竟能有此語,老朽佩服。這烽火連年,所死所亡不計其數。如若天道如此,人能何為?”

“我不服!”子沐將手中的筆摔出去老遠,墨點子在王駘的臉上畫出一道虛線。子沐走到院中,望著朗朗星空,兩行清淚滾滾而下,“天道何在?這豈不是助紂為虐?我宋國國土,怎麼可落入那賊人之手?我……”

子沐回頭,卻見王駘跪在桌旁,後麵幾個侍女也靜靜的跪著,有幾個竟在隱隱的啜泣。風靜靜的掠過庭院,竹聲索索,他久居的宮殿在他的眼中,隻是個龐大的黑影。這一切像在夢中,他想醒來,卻更想睡去。無奈,他即醒不了,又睡不著。看著月影東移,天將發亮,他說:“你們都休息吧,別在這裏侍候了。”

侍女們都答了一聲,卻沒有人離開。

整整一夜,那些反賊們應該都殺到禁宮來了吧。子沐從壁上取下寶劍,抽開一段,那劍身的清光讓他不寒而栗。他托著劍,卻沒力氣將它拔出來。如果那賊人真的打到跟前,該怎麼辦?他從來沒有用過劍,更不知道怎麼去用它殺人。也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被殺。

他試著把劍比在自己頸下,想像著利刃與肌膚的摩擦。他的心又是一陣顫抖,淚流滿麵。

“殿下,萬萬不可!”王駘顫微微的說道,“不到最後一刻,您千萬不能啊!”

“最後一刻……”子沐說,“難道本宮真要等著叔父的劍指在本宮的胸前嗎?先生,父王一直教我士可殺、不可辱,子沐不死,還等著受辱不成?”

“請殿下不要憂慮,國家良將無數,君上正帶領他們拚死抵抗。鹿死誰手,尚難定論。”王駘說道。

子沐冷冷一笑說:“先生,子沐已不是那個小孩子了,您不必說這些來寬慰我。自從那日大水,餓殍遍野,民怨載道,我們就大勢已去了。更何況叔父手握重兵,我……人為刀俎,我隻能做那任人宰割的魚肉罷了。”

王駘微微一歎說:“馬上就要五更天了,是否是泰,君上一定會報個信來。殿下不如稍微進些茶點……”

子沐轉身回屋說:“好……先生也請休息下吧。”

子沐走進裏屋,早有侍女將燈點亮,緩緩罩上燈紗。熏籠裏也是舊時香片,淺香幽幽,子沐呆坐於花團錦繡間,看婷婷嫋嫋的宮女將茶點一一擺上桌來。他卻如坐舟中,恍恍忽忽,不知要去向何方。

“小如?”子沐叫那宮女的名字。

那宮女一回頭,趕緊行禮說:“殿下,有何吩咐?”

“你過來……”子沐看著眼前的女孩,鼻子一陣尖酸,那宮女低著頭慢慢走近,跪於子沐腳邊。

“抬起頭來。”他說。

她略略一愣,卻也慢慢將頭抬了起來。子沐見她臉色蒼白,眼睛又腫又紅,說:“小如因何哭泣?”

宮女趕緊低頭說:“奴家未哭,隻因方才點燈,被燭火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