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已經很老了。
她大概是這間屋子裏最老的家具吧。
她躺在藤椅上,壁爐裏的火在熊熊的燃燒著,仿佛不斷消耗的是我所剩不多的生命。
桌子上放著一張四寸的黑白照片,照片裏並肩立著兩個人。照片磨損的很厲害,五官已經模糊不清,大概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男人一身正氣,挺拔身姿,右手邊站的蘇盛晚。即使不見他的神情,卻也你感受的道那股柔情。女孩子,微笑的看著前方,表情是那樣的愜意。
那個男人,是她的戀人,哦不,或許可以這樣說,他是我的丈夫。
在跨越了無數個歲月後,她仍未能在記憶深處真正的擺脫掉他,一種濃鬱的摻雜著絕望的想念緊緊的勒緊著我。
在時隔六十年的今天,她瘋狂的想念他,瘋狂的想念那個泛著丁香氣的下午,那個渾身夾雜著火藥氣息的人,那樣令人窒息的心動。
你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沒什麼特別,沒有那麼驚天動地,我隻是想把他說出來。
她已經很老了,或許不久之後她將再也想不起來這些事。她想找個人替我記得。
一九三五年八月。
六十年前的上海還不是這樣,她如同一個清晰淡雅的絕世女人,隻是站著不動,那股甜膩的香水氣,卻使你躁動的想向她奔去。
那一年她剛從英國留學歸來,在得知我想在上海定居後,威爾遜導師便給他的好友費·羅伯特先生寫了一封推薦信,大概的意思是舉薦我去費那兒去當個報社記者,隻是寫寫娛樂新聞,扒一扒商業界大佬的豔情。雖然我覺得那樣完全發揮不了我在英國那兒學到的東西。但那時候的中國哪兒都不平靜,能找到點安定的工作已屬不易,哪又這麼多要求。
羅伯特先生的報社開在英租界,不大不小,平時冷冷清清沒什麼事要做,也很是愜意。
羅伯特先生是個健碩的小老頭,標準的英國煙草商的麵孔,一駕鬆鬆誇誇的老花鏡掛在鼻梁上,碧藍色的眸子裏全是精明的光。
在那兒工作了三個月後,她發現了羅伯特先生的報社有個很古怪的地方,報社的二樓有個閣樓,但是總是被緊緊的鎖起來,每半個月都會有一群年輕人過來,隻有在那個時候閣樓才會被打開。
羅伯特先生從來不過問這件事,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會很碰巧的出去散步。
蘇盛晚有一個很奇怪同事叫傅石,是個大學生,他大概知道些什麼,因為每次年輕人們來的時候,他總會偷偷湊到門口,之後回來的時候總是一臉憤慨,然後有所感的寫下一大堆東西。
蘇維埃精神即我輩之信仰。共產主義是我輩所不懈追求的……拯救民族大義……
她曾無意間看過,大概他也是個愛國主義者。
這一點兒也不稀奇,在這個戰火紛紛年代裏,最不缺的就是愛國主義者。
然而,最缺少也正是愛國主義者。他們在某些事情上是一致的,但在某種意義上卻又是天差萬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