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蹚水,越來越深,在黑暗的河裏。夜晚,河水湧動,回旋,當它裹住,我的雙腿,緊緊抓住-雷蒙德.卡佛《河流》
要把自己匿跡於人群中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變成一個普通人。普通車廂就是一個合適的地方。那位等著乘坐火車的女乘客拿的是假身份證,身份證上的名字是劉琨。她就是想匿跡於人群中。
這列火車每天早上十點之前從上海老北站發出,一般至少可以坐滿三分之二的座位。乘客大約在十一點半左右到達蘇州火車站,可以有充足的時間,要麼在這座小橋流水名城,要麼在那座十裏洋場,吃一頓工作會晤午餐。
大部分乘客都是去蘇州或者南京,而且大部分都在商行或者政府部門工作。人群陸續進入候車室後,一般都迅速地瞟一眼烏煙瘴氣的候車室,如果沒發現什麼熟悉的麵孔,便一頭埋進早版的《申報》或者打盹,吃著大餅油條之類的早午餐。
乘客絕大多數都是男性。如果很希罕地見到一位女性,那她可能是一位在京滬線上跑單幫,或者倒騰一些走私貨,小商品的女性;或者,就是哪位男性的妻子。但是在這個鍾點上絕不會見到一位大商行的大小姐。尤其是這種普通旅客的候車室裏,又冷,氣味也顯得醃臢。
羅培纓既拿著《文彙報》,也拿著沉重的《錢業月報》,還有昨天的《社會新聞》。她隨身隻帶了一個小小的皮箱。皮箱看來不重,她一隻手就能輕輕的拎起來。為了徹底掩蓋自己,還特意套了了一個平劉海、後麵恰好到頸脖處的假發。就像一個常出門的普通工作女人。上海的管家已經將羅培纓上周在上海的那些厚重的行李,昨天晚上就送回蘇州去了。
這能更好地匿跡在這批乘客中,羅培纓換下了黑貂皮大衣,穿了一件普通的陰丹士林旗袍,外麵罩了一件厚厚的灰色呢子大衣,就是那種穿梭於京滬、跑單幫的,和做些小買賣很喜歡穿的服飾,看上去非常壓抑。這衣服厚得不僅足以將任何身材都掩飾起來,有的做小買賣女人都會趁機在大衣裏麵在掛點市麵上缺少的東西,即使很沉重。
不過這些都不是羅培纓的問題所在。問題是出在她那張小巧精致的麵孔上,有熟人或者好事者的話,太容易認出來了。她特意圍了塊素色厚圍巾,好讓圍巾的邊擋住麵頰。一副黑粗的眼鏡,加上翻起的衣領,她希望這些足以把她變成京滬火車上的一名普通的乘客。
一邊翻著著《文彙報》,一邊用餘光注意著周圍的那些等車的人。一會兒又拿出一個粉餅裝作擦擦臉,用裏麵的小圓鏡,仔細的看著後身。當然,也看到了自己,的確有點滑稽,一個裹著厚厚衣服坐在這裏,無聊等車的女人,跟周邊大多數人一樣,無生氣,隻關心今天的貨物行情。衣服寬大的,裏麵能藏得下一部電台,羅培纓想。她看見衣擺下麵露出的小腿,即使穿著厚厚的灰棉襪子,也顯得太細太長了。老實說,對於自己的偽裝,羅培纓並沒有多少信心,可她不得不這樣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