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池九覺得好冷。
這種冷是陰冷,從骨子裏透上來,讓她渾身沒有任何力氣,連手指頭都無法動彈一下。她隻能感受自己軀體內所有的生機流逝,察覺周遭一切變成虛無。
她想要怒罵蒼天,卻又根本罵不出口。她幾乎可以想象現在的自己是個什麼樣子——眼眸緊閉,唇色青白寡淡,連輕顫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意識逐漸薄弱,讓她升起了無限的委屈和憤怒。
誰剛高考完得到了一個驚才絕豔的高分結局,結果轉頭猝死,都會擁有無限的委屈和憤怒。
池九出生沒多久就被丟掉。心髒問題,隨時可能沒命。可以動手術,但手術要巨額的錢。她家該是沒有那筆可以供她治療的錢,也不想養一個賠錢貨,轉頭就將她扔了。
特意挑選了大城市偏僻角落丟,根本沒被人查到線索。
池九在孤兒院長大,跟著院長媽媽姓池,由於被拋棄的那天是九號,臨時叫了池九。後來叫得久了,她便執意要池九這個名字。
她沒人領養。
健康的孩子在孤兒院不會存在超過一周。有無數人搶著想要身心健康的孩子。但她這樣的炸彈,沒有人會想要。孤兒院裏最終留下來的多是不健全的孩子。
好在院長媽媽善良能幹,將孤兒院維持得很好。
她靠著國家政策和企業資助補貼,成功上了學。
到了高中階段因為成績優異,有一所極有野心的二流高中免了她當年學費,還和她簽了合同。每年隻要她成績在一本線以上,就給她免下一年學費,超過本市最好高中平均分,就發獎學金。
她擅長理科,每年大考成功守住全校第一的名次,水平直逼最好高中的競賽班水準。
院長媽媽和學校老師都極為寵她,知道她身體不好,常常給她送牛奶水果。而資助孤兒院的那家企業更是和她約好了新合同。
她隻要正常水平發揮,考上全省前兩千名,就能得到大學全額補助以及心髒手術費用。她需要在大學畢業後入職該企業五年。
全省前兩千名是什麼概念?是踏進了全國前十高校入學門檻。
結果她考完剛用街頭電話亭問出了成績,心髒突然一陣絞痛。
她才剛成年!
心髒手術都可以預約了!
池九氣到咬牙切齒,卻陷入一片眩暈的灰黑。她聽到電話亭外突然嘭嘭的撞擊聲,轉瞬陷入更徹底的黑暗。
最後一點亮光被吞噬,所有一切都遠去。當軀體不再成束縛,池九驀然一鬆,竟是覺得很自在。像風飄過蒼穹,像葉劃過湖泊,像鳥掠過海麵……
自在了沒一會兒,她猛地想起高考成績,又大怒起來。
她覺得胸口整個都要燃燒起來,燒得她頭腦發昏,燒得她恨不得當場跳起來,中指朝天怒罵個三天三夜。
唇邊微涼。
有人用水濕潤著她的唇。
池九下意識吞咽了一下,便聽到旁邊突然發出的遙遠驚喜聲音:“池九動了一下!”
有人很快低聲斥責那人:“輕點,你想把差吏引過來麼?”
差吏?
什麼玩意?
池九試圖想要理解一下,可腦子內一片漿糊,在大部分區域被怒火霸占後,幾乎沒什麼空閑可以供給理智思考。
理解失敗。
池九覺得自己有點缺水,動了動唇。
哎?
她能動嘴唇?
她沒死?
池九心頭一喜,轉頭趕緊讓自己冷靜下來。她還沒來得及多讓自己冷靜一點,意識又一度放空,空成全白。她再度昏了過去,失去了意識。
“別磨磨蹭蹭!快點!”粗狂又殘暴的嗬斥聲傳來,活生生將池九從昏迷中嚇醒。
她猛然睜開雙眼,就見滿目暗沉。磚瓦木殘破到讓她懷疑人生。
“大人,大人求求您行行好,我這就扶她起來。”有個年紀微大的女子出聲懇求著,伸手將池九扶起來。
邊上馬上有人幫著女子扶人。
差吏語氣不耐,但也沒攔著:“反正今天都要死了。”
“死也死得好看點,您說對吧?”又一個男子討好對著差吏說了一聲,“這孩子不容易,還沒成婚就受我連累。”
差吏罵咧咧說了兩句不知道什麼話。
池九被扶起來,眼眸裏全是茫然。
怎麼回事?
什麼死得好看點?
她盡可能睜大眼望著四周,又被身邊人帶著走,腳軟險些再摔倒到地上去。